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一釐米的陽光 | 上頁 下頁
五六


  過了會兒她終於開口,含糊不清地說:「我沒有報名,我念不了小語種了……怎麼辦,」眼淚不自主地往下掉,她站在他面前,小聲說,「要不然我們去北外試試,北外是幾號報名啊,你知道嗎……我沒查……」

  她不想哭,可看見他就只想哭。

  那麼多人面前她可以不哭,自己家人面前可以不哭,可只要看到季成陽就像是被碰斷了淚腺,所有的眼淚一湧而出。她終於明白,人跟本就是如此,只有在真正對自己好的人面前,才最脆弱。

  這裡人不多,可往來的人看著一個女孩對著個男人哭,總有側目。

  季成陽覺得心底壓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名火,無處可消:「你在這裡等我,千萬不要動。」他必須立刻把她帶離這個地方,可根本不敢挪動。

  「嗯,」她答應他,「我等你。」

  這時候有計程車從校內開出來,是空車,季成陽想也沒想,攔下車,將紀憶帶上車。他顧不及取車了,就那麼停著吧,他現在要帶她回家。

  等到了他家,紀憶還沒察覺,季成陽把車丟在了海澱區,就這麼帶她回來了。

  她就是跟著他進門,滿腦子都想著,萬一還有別的影響怎麼辦,萬一高考報名的時候也是這樣怎麼辦,萬一那些人還會提到處分怎麼辦?

  跟著他,進了房間,把書包放在門廊的小沙發上。

  季成陽蹲下身子,從櫃子裡拿出她一直穿的拖鞋,放在她腳下。他抬頭,終於看到她眼睛都腫了,紅得嚇人。

  她喃喃著,想問他怎麼辦。

  話還沒說出口,就感覺唇已被他重重地壓住,轟然一聲,她徹底懵了,臉上還有流下來眼淚,潤濕了兩個人的嘴唇。紀憶懵懵懂懂地,聽見得所有砰砰砰砰如擂鼓一般的聲音都是從自己胸腔裡傳出來的,直到季成陽握住她的兩個肩膀,讓自己慢慢挪開。

  她仍舊懵懵的,能看到的只有季成陽,看到他漆黑的眼睛也在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

  像是隨時會再靠近。

  卻又絕對不會再靠近。

  §中:生命的兩端 第三十一章 一曲小離歌(1)

  絕對不能再靠近。

  季成陽覺得自己整個人的心情和狀態都極其糟糕,糟糕透了。

  所有計劃被全盤推翻,那種不確定的浮躁感,他在最糟糕的狀態下,做了讓自己從沒想過去做的一件事。他早就將一切安排都想好,報名考試完,陪她在那個校園裡走一走,他絲毫不懷疑紀憶能進那所大學的能力,甚至在她提到自己要去報名小語種時,就已經開始和在那裡做教授的朋友聯繫……他在按照自己的習慣來規劃她未來的生活。

  迫不及待,用盡所有的關係和能力,全身心在安排這些事……

  卻不敢告訴她,自己一周後就要離開中國。

  目的地是阿富汗。

  美英聯軍已經向阿富汗發起「狙擊行動」,美阿聯軍也開始在阿富汗東南山區開始了搜尋,迄今為止,華人媒體只有香港有進入那裡。他需要要周旋,找到一些時機,或者放棄自己現有的工作,加入可進入的媒體……

  可是現在,此時,在這裡,他首先要解決的是自己的私人感情問題。

  門廊的燈光下,季成陽戴著那副金絲邊的框架眼鏡,與她的視線撞到同一點。紀憶眼睛紅紅,眼淚仍舊撲哧撲哧掉著,她不敢動,看著季成陽,隔著那薄薄的鏡片,看著他。

  剛才那幾秒的碰觸,就像是幻覺。

  那麼不可思議。

  如同一個不能說,也不能問的禁忌。

  他能看到她手腕上的傷口。那陣子大事小事接踵而來,他想要將所有都處理妥當,卻獨獨忽略了這裡。那晚他在黑暗中問她手上的傷嚴重嗎,紀憶回答他「不是特別疼」。過了三個月,血疤已經消失,卻留下這麼長一條痕跡。

  他可以看著面前的炮彈落下去,炸碎一切,然後義無反顧沖上去,和攝像看到第一時間的戰爭殘害,但他不想看到任何不好的痕跡留在紀憶身上。這是一種錯誤,沒人會不受委屈,沒人會一生平坦順心,挫折就那麼幾種,受過才能懂得應對,早晚而已。

  早晚而已。

  但道理和情感總是相悖,這種感覺過於微妙,有些磨人。

  「對不起,西西。」他的聲音在喉嚨口壓了太久,壓得有些啞。

  沙沙的,寵溺的,也是溫柔的。

  紀憶心撲通撲通跳著,緊緊看著他。

  他會說什麼?說其實我剛才只是衝動……

  「我剛才有一些衝動。」季成陽竟像會讀心語,重複著紀憶心裡祈禱的最不好的那個答案。紀憶不敢出聲,眼淚就在眼眶裡晃蕩著,感覺就快盛放不下,不敢眨眼睛,一眨肯定就會流下來:「我知道。」

  她聲音低低的。

  季成陽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她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他將胸口一直壓抑的感覺釋放出來,輕籲了一口氣,然後鬆開紀憶一側肩膀。

  他將眼鏡摘下,用自己最真實的面容面對她:「我說衝動,是因為你太小了。我想等你足夠成熟,等你真的知道你想要什麼樣的感情。」

  或許,她適合的是那些適齡的,生機蓬勃的年輕人。

  等到她二十歲時,自己已快三十歲,看過太多的生死,心早已蒼老到超過四十歲。而她剛剛二十歲……就像當年自己第二次見到她,帶她去登臺演出的年齡。

  二十歲的季成陽,人生剛才開始,有太多的想法,也可以捨棄太多無關緊要的東西。

  幾年後紀憶二十歲,也必然如此。

  「我們做個約定,」季成陽最後殘存的那一分理智,將他牢牢捆綁住,他不能用自己一個成人的感情觀去桎梏住紀憶,「兩年後,如果你真的願意接受我,我一定會為剛才的行為負責。」

  紀憶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心底燒出了一把火,將血液烤得沸騰翻滾。

  「是因為……要負責嗎?」紀憶糾結在最後這句話的字面意思。

  「不是,不要曲解我的意思。」他笑。

  她難得有了小女生脾氣,仍舊鼻音濃重地,糾纏著他的措辭:「你是因為剛才,你……嗯……才這麼說的嗎?」她想問,像電視劇裡的那些女主角那樣追問他,是不是只是因為一時衝動親了自己,才說要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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