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一釐米的陽光 | 上頁 下頁
四六


  當年離婚時,有和紀爺爺政見不和的人,給紀憶奶奶出主意,讓她大鬧特鬧,本以為能改變結果,卻還是照舊分開。那時離婚的老輩人不少,卻只有紀家鬧得沸沸揚揚。

  「所以你父親和你爺爺,父子關係很差,」暖暖母親語言有保留,「你父親是你家唯一沒有穿軍裝的人。那個年代,不穿軍裝,就要下鄉,你父親就這樣在東北認識了你母親,都吃了不少苦。等兩人返程,你奶奶就病逝了,你父親就因為這件事,和你爺爺動過很多次的手。」

  紀憶父親恨紀憶爺爺,拋妻棄子。紀憶爺爺也恨兒子如此不孝,光是斷絕父子關係的契約都寫了好幾份。這些事,旁人諱莫如深,季爺爺在這幾天才告訴暖暖母親。

  「所以,西西,如果你爺爺對你不親近,不是你的錯,」暖暖母親說,「這些話不該阿姨來告訴你。但我和你季爺爺,季叔叔,都看你長大,又這麼聽話,不想你因為不知道一些事而受到傷害。十六歲了,大姑娘了,瞭解總比被隱瞞好,對嗎?」

  「嗯。」

  「你爺爺老了,你兩個叔叔和媳婦、孫子都常年在身邊,感情很深,她們說的話,你爺爺也都很相信。也不能怪老人家,畢竟人老了,就要指望在身邊侍奉的子女,那些不孝順的都只當沒生過,人之常情。」

  紀家子孫滿堂,老二老三都孝順,伺候周到,是好兒女。而好兒女捕風捉影,耳邊吹風的那些話,自然落在老人家耳朵裡就是真的。

  紀憶的兩個叔叔嬸嬸,都認為紀憶住在這裡,就是紀憶父親刻意為之,想要日後分家產的時候能有談資,畢竟父子關係已決裂,孫女才是唯一聯繫他們的人。這種話,紀憶兩個嬸嬸逢人就說,和紀憶爺爺也常念叨,久而久之,眾人也就都當了真。

  大兒子媳婦不盡孝道,還經常和老人家動手,的確也寒了老人家的心。

  人越老,記憶構成就越簡單。只能記住對自己好的人,和對自己壞的人。年初一的早上,季爺爺和紀憶爺爺談過心,老人家提到大兒子的名字就情緒激動,破口大駡,連帶指著門外,讓紀憶也滾得越遠越好,季爺爺就知道接下去的沒什麼能說的了。

  這真是家事,外人只得旁觀。

  幸福的家庭總有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不瞭解的人都像是聽故事一樣,故事套著故事。有時候你看社會新聞,沒血緣的兩個人可以做到不離不棄,而有時候,你也能看到,有血緣的人都在形同陌路。

  血濃於水,這句話並不適用在任何地方。

  「你家人說你的話,你聽聽也就過去了,不用往心裡記。以後做什麼,小心一些,畢業就好了,」暖暖母親替她捋順額頭的劉海,「高中畢業,進了大學,你就可以靠自己了。暖暖爺爺讓我告訴你,他十歲父母就都不在了,也好好活到現在,這些都不算什麼。」

  紀憶看看暖暖母親:

  「謝謝阿姨。」

  紀憶回到宿舍,收拾行李。她將一個月的日用品都塞到床底下的木箱子裡,看看表,時間還早,還來得及去趟301。如此想著,就在高三樓層越來越熱鬧的時候,離開了宿舍樓。

  宿舍樓阿姨看到紀憶,馬上就跑出來給了她一大包曬乾的紅棗:「這個脆甜脆甜的,補血。」紀憶看阿姨的眼神,明白她是知道年前的事,想安慰自己,她連連道謝。接過來塞進自己書包裡,匆匆跑了。

  到了醫院,季成陽這樓病區的護士很快認出她來,也就沒阻攔她入內。

  紀憶沿著走廊走進去,轉彎過來,發現季成陽的病房門是虛掩的。似乎每次來,他這裡都有探病的人。她剛要推門,就透過虛掩的門,看到套間外間的沙發上坐著一個短髮年輕女人,背對著她,在和同坐沙發上的季成陽說話。

  淺棕色的沙發上,他的身體因為沙發的軟綿而深深沉入其中,去認真聽身邊人說話,他手裡握著透明的玻璃杯,食指還在無意識地摩挲著玻璃杯的外壁。

  除了那手指細微的動作,整個人安靜的……仿佛已不屬於這個空間。

  本該是穿走戰火硝煙中的人,本應有一雙能望穿你的眼睛,此時此刻卻在這裡消磨時光。可他仍如此坦然,他對命運,有著超乎自身年齡的坦然。

  「我一直想做瑞克埃金森的專題。」年輕女人說。

  「讓我猜猜你們會介紹什麼,」季成陽似乎對這個話題有些興趣,起碼他有說下去的欲望,「他擅長寫報告文學,有本關於西點軍校的《長長的灰色線》,還有本是涉及九十年代初的海灣戰爭,叫《十字軍》,都是暢銷書。」

  他的聲音仍舊如常,冷且靜。

  「嗯,這些我都查過資料了,還有呢?」

  「還有?」季成陽沉吟,「我知道的,你都能查到,這個人,不止喜歡寫戰爭題材的報告文學,本身就是個不錯的記者。海灣戰爭的王牌記者,華盛頓郵報駐柏林的首席記者,然後是華盛頓郵報的副總編輯。」

  紀憶想敲門進去,可又怕打斷他們如同工作一樣的談話,就轉而在門口慢慢踱步。

  「他父親也是個軍人,」那個女人也笑,似乎心情非常愉悅,「和你一樣。」

  季成陽未接上這個話題。

  他繼續說:「他82和99年獲了兩次普利策新聞報導獎,可惜現在已經02年了,再說兩三年前的事,不會有什麼新鮮感。」

  「所以才和你聊聊,看看有沒有什麼新鮮一些的說法。」

  「新鮮的?比如,可以大膽做個預測……他應該還會第三次獲普利策的獎,他已經形成了自己的風格,而且很符合普利策那些評選委員的胃口。」

  「你就這麼肯定?」女人的聲音帶著笑意,繼續剛才的話題,「他能再拿普利策?」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想他這兩年就會再次獲獎。」

  紀憶聽著這些話,覺得季成陽離自己很遠。

  他是專業的,職業的,讓人尊重的。即便擋住了那雙漂亮的眼睛,他的神情在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稍許一個微笑,就已讓人覺得,這樣的男人……一定藏在很多人的心底。

  紀憶聽著裡邊有短暫地安靜,想要推門,手卻停住。

  季成陽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塊糖,熟練地剝開,將奶綠色的小方塊扔到到嘴裡,吃著。

  「什麼時候有吃糖的習慣了?」那個年輕女人問他,「不是不喜歡甜食嗎?」

  ……

  「怎麼還沒進去?」護士忽然出聲,就在紀憶身後。

  她心撲通跳了下,內裡的談話已被打斷,她也只得伸手推門。

  坐在沙發上的年輕女人轉過身來看她,眉眼間,和人物欄目的女主播非常像,只是沒有螢幕上看到的那麼知性,如此淡妝,更親切,年齡也顯得小了些。

  紀憶回憶她在電視螢幕上的名字,劉晚夏。

  劉晚夏看見紀憶也笑了,原來是個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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