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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季成陽,你見過很多不堪和絕望。見過那些北非女人拖著大床墊,在馬路邊叢林裡賣淫,見過燒焦的屍體,爆炸後的恐慌和死亡,甚至見過最繁華的都市陷入末日恐慌。

  今晚的她剛才看了一眼真實的世界,不用這麼緊張。

  只是在中國,在北京,在這一個晚上,去了很正軌的舞廳……

  「我知道你不會主動去,」他的聲音儘量溫柔下來,儘管還有些寒意,「這個社會太複雜,即使你不是主動去那裡,也已經去了,如果有什麼危險,受傷害的只是你自己。」

  水不再燙手了,他放下空杯子,想把那半杯溫水遞給她。

  卻發現她一直低頭站著。

  紀憶察覺他轉身面向自己,低聲說:「我錯了……你別生氣了。」她覺得委屈極了,卻又不敢辯解。她想像以前一樣在最委屈無助,最害怕的時候抱住他,卻沒勇氣再近一步。

  季成陽握著玻璃杯,停頓半秒,終於伸出另一隻手,把她的頭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上:一寸寸時光 第二十章 一寸寸時光(3)

  他手就放在她頭上。

  紀憶偏過頭,竟然第一次聽到他的心跳,因為貼著胸口,一下下特別重、可是,她很明顯感覺自己心跳的速度比他快了很多。季成陽就舉著杯子,感覺她一雙手繞過自己的腰,然後摟住,整個動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就像在惠靈頓的時候一樣。

  季成陽想說什麼,終究沒說,索性把杯子裡的水給自己喝了,這才沒喝兩口,門鈴就響了。他輕拍拍她的手臂:「你去叫暖暖起床吃早飯。」

  紀憶像被驚醒,忙就收了手,轉身出了廚房。

  沒想到這次王浩然進屋,倒是和那個蘇顏一起回來的。

  暖暖是真玩累了,覺得又沒什麼大事,抱著被子翻了個身,繼續睡。紀憶叫了兩聲無果,走出房間,看到王浩然把買來的豆漿油條,還有兩個豆包和三角糖包放在盤子裡。王浩然聽見她走出來就抬頭看了眼:「快來吃吧,」他邊說著,邊自己拿了一個豆包掰開吃著,說,「季成陽,我今天還有事兒呢,不給你當司機了,吃完飯就顛了啊。」

  季成陽這才從廚房走出來,嗯了一聲,沒多說什麼。

  紀憶拉了凳子坐下來,王浩然立刻就把三角糖包掰開來,裡邊的紅糖還燙著,冒著小小的熱氣,就這麼被放在了她面前:「小姑娘吃紅糖好,我從永和出來特地拐個彎買的,你把這個糖包吃了,油條就給季成陽吃吧。」完全一副大廚分配上菜的架勢。

  王浩然說著,就坐在了紀憶身邊。

  季成陽坐在她對面,身邊坐著蘇顏。

  本來兩個大男人都不提今天淩晨的事兒了,倒是蘇顏很認真地看著紀憶,說教起來:「我看和你們一起的男孩可不是什麼好人,紀憶你小時候看著挺乖的,怎麼長大就——」

  「誒?說什麼呢,」王浩然倒是先不樂意了,「西西明顯是被人帶過去的。」

  蘇顏一副我懶得再說的表情。

  兩個人是一個團的,自然很多時間安排相同,王浩然有意引導著話題,從舞廳事件說到了去俄羅斯的演出。

  紀憶唯恐季成陽聽到如此對話又會生氣,她握著半個糖包,吃著,用眼睛去瞄他。

  季成陽沒吃東西,面前仍舊放著那杯溫水,她看他的時候,他正摸著自己的褲子口袋。就這麼一個細微動作,蘇顏就已經察覺了,蹙眉:「你怎麼就離不了煙了?以前的三好學生,無比清高的天才學生去哪兒了?」

  他沒回答,站起身,走到沙發那裡,拿起自己的羽絨服,從口袋裡拿出煙。

  然後就走到陽臺上,關上門,自己抽煙去了。

  「我就不懂了,煙又不是什麼好東西?」蘇顏喝著豆漿,抱怨了句。

  「這你當然懂不了,你從小時候就是從這個排練廳到那個排練廳,長大了就是從這個表演廳到另外一個劇場,」王浩然笑了,看了眼陽臺上的季成陽,「我覺得每個人都有個潛意識的精神寄託,比如,我就是一定要喝水,隨時隨地手邊都要有一杯水,有了水我就覺得踏實了。他?估計就是要隨時隨地有一根煙,看見什麼死亡啊、死骨橫飛啊,能讓他情緒比較安穩。安全感懂嗎?這屬於對物品的依賴。」

  「好了好了,我這早飯也別吃了。」蘇顏聽到死骨橫飛就反胃了,放下手裡的豆沙包,拿了豆漿離開。

  蘇顏推開陽臺門,叫了聲成陽,很快反手又關上門。

  她對季成陽繼續說著話,紀憶這裡卻完全聽不到了,她十分在意,想知道兩個人會說什麼,可是又不能走過去明目張膽偷聽,就這麼一口口吃著糖包,心裡亂糟糟的。

  今天是星期五,本來應該上課的,但是附中卻因為參與了教育局的一個活動,高三老師全部被召去陪同教育局領導,全體高三學生放假一日。

  所以暖暖並不著急睡醒,等家裡只剩了季成陽和她,倒安靜的讓她更不安了。

  她昨晚被暖暖帶走的太快,書包裡沒有裝複習材料,只裝了英語單詞冊和一個筆袋,實在沒有事情做,就開始拿著單詞的冊子,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個個再背一遍。背幾行,抬頭看一眼,季成陽還在陽臺抽煙……

  就這麼過了中午,暖暖依舊睡得香。

  季成陽終於從陽臺走進來:「我帶你去吃飯。」

  她把單詞冊放到書包裡,站起來:「我去叫暖暖。」

  「不用,」季成陽直截了當說,「她不是上了高三就這樣嗎?有空就睡一天。」

  這說得倒是實話。

  於是兩個人就這麼留下暖暖出去了,外邊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已經開始下雪,而且有越來越大的趨勢,等吃完午飯,季成陽停在飯店外的汽上積了厚厚的一層。

  難怪在店裡吃飯時,就看新聞說是市政府下達了一號掃雪令。

  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

  紀憶特別喜歡雪,走過去,用手在他車前蓋上捧了一捧:「今天雪下得真大。」

  「是挺大的,不過好像沒有以前積雪厚了。」

  「以前?」她問,「以前北京能積多厚的雪?」

  季成陽彎腰,用手在自己的小腿上比劃了一下:「我第一次到北京,第一次看到雪,就遇到了這麼厚的大雪,」他直起身,繼續說,「那時候我大概五六歲,八二八三年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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