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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謝青不再敢追問,從整面牆的書架上找出一本書,放到他的手邊的藤木桌上。在門關上的瞬間,謝青看到,程牧陽只是安靜地打開那本書,覆在了自己的臉上,繼續靠在躺椅上休息。

  一動不動,仿佛已經再次熟睡。

  整個房間裡,只有監測儀器的規律聲響。

  一本書帶來的黑暗。

  隔絕了程牧陽所有的視覺和聽覺。

  農曆新年。

  比利時。

  東北部的一個城堡,建於18世紀。曾居住過一個貴族家庭,但因家族破敗,在男主人去世後,整個家庭都搬到了首都布魯塞爾。

  而這個城堡被非常低調的英國人買下來,重新翻修。

  城堡的塔樓,可以直接通往封閉的天臺。

  南北坐在天臺的長沙發上,看天臺玻璃外熱鬧的人。

  她的腿腳都有些腫,據那些請來的中國生產助理說,如果腿腳腫的厲害,很可能就是個女孩。她一直不讓人告訴自己,孩子的性別,只想讓自己在待產幾個月裡,有些期待。

  在午夜十二點時,有個電話準時接進來。

  天臺只有她一個人,她直接接通了視頻。

  「北北,新年快樂,」沈家明的聲音很愉悅,「我是說,農曆新年快樂。」

  「嗯,知道了。」她抱著厚重的羊絨毯。

  「我的寶貝兒子怎麼樣?」

  「不知道,」南北淡淡地說,「在誰肚子裡,就問誰去。」

  「北北,孩子出生,總需要爸爸。」

  她不喜歡和人討論這個問題。

  可是有人從塔樓的樓梯走上來,替她回答了這個問題:「孩子出生後,會叫我爸爸,」南淮走過來,給她端了杯蘋果汁,「這樣他會認為自己父母雙全,不會有心理陰影。以後,南家所有的都是他的,也不會有人敢威脅我的孩子。」

  沈家明徹底偃旗息鼓。

  對於一個偏執的哥哥,任何人都是外人。

  估計這世界上能坦然說出這樣話的,只有南淮一個。

  如果不是一個月前,南北產前憂鬱症已經嚴重到威脅生命。沈家明根本不會有機會知道,她還活著。沈家明風塵僕僕趕來的時候,打開門的瞬間,都有些害怕。怕不是真的。

  南淮很快掛斷了電話。

  開始很認真地和南北探討問題。

  「醫生說,寶寶從下個月開始,就要慢慢活動,頭向下轉動身體了。」

  「是啊,快入盆了,」南北在自己肚皮上比劃著,「據說,如果頭向上,就會難產。在古代,那些難產而死的,大多數都是頭在上。」

  南淮漆黑的眼睛,很嚴肅地看著她隆起的腹部:「不會頭暈?二十四小時倒著?」

  她想了想。

  真是個深奧的問題。

  難以作答,只得抱著羊絨毯笑起來:「小哥哥,你怎麼不問,為什麼寶寶不會嗆到水?」

  南淮在笑:「這個我很清楚,因為寶寶不靠肺呼吸。」

  他做了太多的準備工作,沒有什麼,能比這個孩子順利降生還重要。

  因為他知道,這個孩子,南北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

  這個妹妹,他從十歲帶著她,那時候她學說話很晚,到了三歲才開始願意表達自己的想法。從她三歲起,他的人生就簡簡單單的,只有兩個詞,報仇和妹妹。前一個他用了十五年做完,而後一個,他以為他已經做到了最好。

  直到,他發現,南北上了周生家的賭船後,他開始有了不祥的預感。

  最後他找到她,是在馬尼拉風化區,一個非常骯髒的妓房裡,十幾天的囚禁和折磨,她又開始恢復三歲時的模樣,不說話,不哭不笑。困了就睡,餓了就等著他給她拿飯。

  到她懷孕六個月,終於有了嚴重的憂鬱症。

  甚至開始忽略任何人,包括南淮。

  某個夜晚,他終於爆發了最大的一次爭吵:「你不要以為是他救了你?如果他沒有回去殺掉CIA的人,你馬上就會被CIA送回畹町!我從沒見過這麼蠢的男人!他回去有什麼用?能幫你什麼?什麼也做不到?死有餘辜,知不知道?」

  那時候的南北,靠在躺椅上看他。

  他還說了很多話。

  但是南北就像聽不懂。

  「北北,」他覺得怕了,終於在躺椅旁半蹲下來,「他已經死了,而你,還要好好活著。」

  南淮的手,握住她的手。

  在長久後,南北終於張了張嘴巴,喉嚨有些乾澀的自言自語:「小哥哥,如果有人拿我威脅你,想要抓到你,你會怎麼做?」她有十幾天沒有開口說話,嗓子的聲音非常奇怪。

  南淮摸摸她的頭髮:「用我自己換你。」

  「如果換了以後,他們先殺了你,最後還是要殺我呢?會不會很蠢。」

  「這不重要,」南淮回答她,「我不能忍受的是,我還活著,你就死了。」

  南北沒有再問。

  她想,程牧陽或許也是這麼想的。他可以有更多的方法,可以讓自己更冷靜處理,可還是選擇了最笨的一個。過了會兒,才低聲說:「我們以後,再也不提他了。」

  「好。」

  那個晚上,南淮答應她,再也不提程牧陽。

  從那天起,他們再也沒提過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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