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一六七


  他略停頓,耐心和她解釋:「我的生意大,資產複雜,都要事先交代好。比方說,國內各地的公館、公寓,還有礦產、商社和公司,都需要一一討論。」

  可看她淚眼模糊,他不敢往下說了,輕聲檢討說:「是三哥耽誤了你,好好一個女孩子,嫁給我,再改嫁也麻煩。」

  「傅侗文……」她瞪著他。

  傅侗文到她耳邊說:「不鬧了。去,叫人進來。」

  理智上,沈奚知道這是必要的,畢竟他資產構成複雜,也只有他能合理安排。

  可情感上,換誰都無法承受。

  周禮巡進病房後,沈奚主動為他們掩了門,獨自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放空自己。她想稍後再進病房,自己能克制情緒,不要再哭了……

  「傅太太。」傅侗文在這家醫院的主診醫生站到她面前,身旁跟著一個會英文的護士。

  沈奚慌忙站起。

  主診醫生在說話,她很急,怕是和他病情有關,盯著負責翻譯的護士。

  「醫生問你,是否還記得他給你推薦的教授?」

  「我……記得,」沈奚鼻音很重,回答護士,「但我沒成功,連時間也約不到。」

  主診醫生認真聽護士翻譯。

  不安彌漫著,沈奚不覺屏息,等醫生的答覆。

  醫生點頭,讓護士繼續翻譯自己的話。

  護士語速很快,把醫生的意思再次用英文傳達給她:「這是個好消息,傅太太,全法最好的幾個心臟學醫生致電我們,想要為你的丈夫進行會診。」

  §第二卷 第六十九章 青山依舊在(3)

  是陳藺觀,一定是陳藺觀。

  中國在國際上地位低,華人、華僑也都如此。

  在異國他鄉,他們想在法國聯繫好一點的心臟學醫生都困難。只有師從業內泰斗,備受矚目的陳藺觀才能在短時間內做到這些,也只有站在學術金字塔頂端的人,才能暫時掙脫被歧視的枷鎖,擁有真正的話語權。

  哪怕是譚慶項,再回到英國,一沒成績,二沒人脈,也無法做到這種程度……

  所以沈奚能看出這位醫生的意外和驚喜。

  如同她自己的心情一般。

  當晚,四位醫生先後到了這間醫院。

  陳藺觀沒有出現。

  沈奚等著醫生們會診結束,送他們離開病房時,其中一位美籍醫生停住腳步,對她笑著用英文說:「傅太太,我是陳藺觀的朋友。」

  她點頭,和對方握手。

  「聽說你在中國,也是一位很有威望的外科醫生?」

  「沒有這樣的說法,」她謙虛說,「中國的西醫學還在起步階段。」

  他笑:「稍後我們會開一個內部會議,還要看你先生的檢查報告,大約三個小時後,我會親自告訴您我們的討論結果。」

  「好,謝謝你。」

  「還有……」對方沉吟,「明天是和平會議結束的日子,儘量不要和病人討論這個。」

  「我明白。」她說。

  說是三個小時,到兩個半小時,她已經坐不住。

  她暗示譚慶項陪在病房裡,藉口出去透氣,來到了心臟科室的樓層。

  站在這裡,她頭次回想起了自己在紐約時的心境,她曾迷上過心臟……身後,穿著深色西裝,摘下禮帽的男人走近,停下:「上世紀有人說,在心臟上做手術,是對外科藝術的褻瀆,誰敢這麼做,那一定會身敗名裂——」

  沈奚聽出男人是誰,不禁笑了:「可已經有人開始成功,堅冰已經破除,我們會找到那條通往心臟的航路。」

  這是他們讀書時,紐約的教授在講堂上對心臟外科學的展望,那位教授是沈奚和陳藺觀對於心臟學的啟蒙人。

  陳藺觀凝視著她。

  他是一個隻看重自己感受的人,很少有朋友,因為他無法容忍自己分心在私人社交上,他對心臟學的瘋狂,只有昔日的沈奚能理解。她是他的知己,情誼深厚,更勝手足。

  可他昔日也是個小公子,後來因為父親在生意場上敗給了傅侗文,家境落破後,他就成了個窮小子……雖然對沈奚的情義,戰勝了對傅侗文的怨,但人是情感動物,他哪怕動用了所有的力量,邀請了所有的同行來到這裡,還是意難平。

  「能不能再給我個理由,讓我救他救得舒服一點?你可能不知道,我父親生意失敗後,家裡過得很辛苦,我母親每每提到他的名字都是當仇人的,」他無奈一笑,深覺自己不孝,「每封家書的末尾,都要我牢記他。」

  「你要……家國一些的,還是私人一些的?」

  「私人一點的,和你有關,因為我是為你救的。」陳藺觀轉著手裡的帽子。

  「他救過我的命,當時我們家被滿門抄斬,若沒有他,我早就死在十一歲了。」

  陳藺觀愣了會兒。

  他拍拍沈奚的右肩,繞過她,進到開會的房間裡。

  陳藺觀的加入,使會議延長了足足兩小時。

  日落西斜時,陳藺觀坐到她身旁:「我說,你聽著。他的情況不太好,我們有兩個方案,一個是保守的藥物治療,但實話說,他有錢,能買到的所有西藥都是最好的,在這方面我們沒有特效藥。還有一個方案是手術,但這個方案危險很大,你也清楚心臟外科學的現狀。」

  「你的建議是什麼?」

  「我的建議是手術,他有極大的惡化危險。我很明白地告訴你,在現階段無人能救心肌梗死之人,真到那時,誰來都無力回天。」

  她恍惚覺得這番對話似曾相識。

  她看他。

  陳藺觀說:「我已經給你找了臨床經驗最豐富的醫生,對於這個手術,在法國,甚至在歐洲,除了我們沒人能做。」

  他說完,又補充道:「我的教授無法上手術臺,倘若手術,會是我主刀。」

  倘若是尋常病人,陳藺觀不會做出這個建議。

  在心臟上動手術,迄今為止他遇到的病人裡,凡是有清醒意識的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會拒絕。就因為她是沈奚,他才有了這個建議。

  「當然,如果是保守治療,我也會盡力。」

  她終於記起,為什麼會有熟悉感。

  當初小五爺是否接受截肢手術,她也對傅侗文有過類似建議,連措辭方式也驚人的相似。陳藺觀說得對,她瞭解外科學,也瞭解心臟外科學。她想到自己在手術室用木工鋸鋸斷小五的腿……當時無懼,可現在,她怕了。

  傅侗文做同意手術的決定,用了兩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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