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一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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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笑。 角落裡,只有傅家二爺是穿著長衫,衣著突兀,可也抱有著同樣的喜悅之情。他今夜來其實是要道別的,沒想到正碰到周禮巡從北京來,傅侗文的小公寓裡聚集了一干京城裡的公子哥。其中幾人早年和傅家二爺也有交情,自然就強留他下來了。 一樓客廳裡,大夥從前門的演講,說到月底要在紫禁城太和殿前廣場舉行的大閱兵,都在提醒傅二爺要去。畢竟這裡的人都在上海處理公務和生意,唯有二爺要北上。 二樓,沈奚和蘇磬坐在沙發上,在等著樓下熱鬧結束。 「冷不冷?」沈奚和蘇磬實在沒話說,只好詢問,「再添盆炭火吧?我去讓萬安來。」 「我可以見見譚先生嗎?他是否在?」蘇磬忽然問。 沈奚心裡咯噔一下。 在是在……但因為傅二爺和蘇磬來告別,譚慶項就有意回避,一直在自己的臥房裡沒出現過。他是在避嫌,畢竟從傅二爺的角度看,他也曾是蘇磬的恩客,能避則避。 「譚先生……我可以去問問。」沈奚說。 「你同他說,怕是此生最後一面了,二爺他預備去天津定居。」蘇磬道。 天津?她意外:「三哥不是把傅家宅子送給二爺了嗎?」 蘇磬笑著說:「二爺在天津也有洋樓,他想去便去,倒也沒什麼差別。」 初次見蘇磬,二爺就是她的恩客,兩人溫言細語地交談著,情意綿綿。可她對四爺的情義,傅侗文也仔細給沈奚講過,那日拼死為四爺報仇,眼中對傅大爺的恨做不得假。那對譚慶項呢?譚先生是她第一個男人,總會有特別的感情在吧。 譚慶戲應該也是想見她的,權當是老友敘舊。 …… 「我去去就回。」沈奚說。 她上樓,敲門,敲了半晌,連培德都探頭出來瞧了,譚慶項才遲遲地開了門。他臥房裡沒亮燈,猛見門外的光,被晃得眯眼:「人都走了?是餓了?還是要收拾?餓了叫培德,收拾叫萬安。我頭疼,今夜別叫了。」 他作勢關門,被沈奚擋住:「蘇磬,想見你。」 譚慶項微微一怔:「見我做什麼?」 「馬上要走了,也許想和你道別。她說要去天津定居,你跟著我們,不管在北京還是上海,都很難再見到她了。」 譚慶項默了會子。 「去吧,我陪著你,」她說完,又想想,「你覺得我不方便,我在門口守著。只是你要注意一點,不要做什麼不好的事情……」 「把我當什麼了?」譚慶項沉聲問,「傅二在樓下,我能幹什麼?」 「那你去不去?」 「去,等著,我擦把臉。」他說。 沈奚心中惴惴,想像不出兩人見面會說什麼,發生什麼。 結果等譚慶項跟她進了二樓臥房,他逕自坐在書桌旁的座椅上,蘇磬則在沙發上,兩人兩相沉默,各自懷揣著心事,心不在焉地坐著。 連語言交流都沒有半句。 沈奚把自己當作一個擺件,在書架旁翻書看。 半小時過去,她聽得樓下聲音大起來,應該是客廳門被打開了,大家都在和傅二爺告別,這是要走了。她合了書,回頭一看,蘇磬和譚慶項恰好也是今夜第一次對視。 「當年……」蘇磬輕聲道。 「為什麼?」譚慶項打斷她。 「慶項,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蘇磬誠懇地看著他,「可是慶項,我是個普通女人。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像你和三爺、四爺那樣活著。我無法想像,也無法接受……自己的男人隨時準備為國捐軀。我從良,需要一個安穩的家,過衣食無憂的日子。」 四萬萬人,每個人都不同。 有遺老遺少為前清跳湖殉國,有人為推翻清政府灑熱血,有人為革命拋頭顱,有人為買不到一碗熱粥而愁苦,有人為家中老少奔走…… 蘇磬想說的是:慶項,你是個為國而無私的人,而我是個想要家的人。 沒什麼對錯,只是追求不同。 「慶項,我尊敬你們,我也感激你們、理解你們,但我無法成為沈小姐這樣的人,我沒法做到你們這樣的地步。」 譚慶項沒說話。 很快,蘇磬的丫鬟來接她。 從頭到尾,兩人僅有這幾句交談,最近的距離,也有五步之遙。 沈奚送他們下樓,從公寓門口到巷子口,前邊是傅侗文和二爺兄弟道別,她和蘇磬是兩相無言。最後,傅侗文和二哥在馬路邊駐足,看上去是要說完話了。 蘇磬的手從袖口探出,握住沈奚的雙手:「你若能在譚先生那裡把我說得壞一些就好了,可惜沈小姐你應該也沒學會背後說人。」 沈奚心情複雜地笑了笑。 「我是在胭脂巷出生的,老一些的曾見過八國聯軍,」她突然講起了胭脂巷,「她們給我講,八國聯軍進北京城時,哪裡有男人們的影子。留下她們在北京,伺候那些洋人,亡國奴就是那種感覺……所以,在胭脂巷裡的女人都曉得,女人不能靠男人,要靠自己才有活命、過好日子的機會。」 她又道:「可我眼界窄,也只能悟到這裡了。二爺說,沈小姐你是忠烈之後,自然是和我不同的,」她突然停住,猝不及防地紅了眼眶,「不管當年是真是假,你是四爺唯一名義上的妻子,當年……我是妒忌你的。」 「是假的,全是假的。」沈奚當即解釋。 「我曉得,沈小姐,」她笑,「二爺說了。」 沈奚失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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