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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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六十章 勿忘三途苦(5) 日光一點點滲入皮膚,到血液裡去,滾沸了她的五臟六腑。 沈奚學著他,把他額前滑落的幾縷發理到他眉後。她指間到處,現出數根白髮,若隱若現,過去從未見過。 時催少年老,一朝鬢霜白…… 她看著他的白髮出神,他並未察覺,仍在等著她的答覆。 沈奚突然低頭,這裡能望見樓下的戲池子,本想借此忍淚,卻直接掉在了鞋面上。 傅侗文想替她再擦眼淚,被她躲開。 在他停下動作時,她主動抹去了自己的眼淚,輕聲道:「我不走。」 說完,再道:「我早說了,你就算是趕我走,我也不會走……千錯萬錯,都不該是你的錯。假若我父親還活著,」她提到父親,情緒有了波動,卻克制著,借著道,「他也會告訴我,這筆債不該算在傅侗文的頭上。是不是?」 她繼續道:「你最瞭解我父親,你告訴我。我父親會怪你嗎?不會。」 最後,她說:「三哥……沈家從來沒有糊塗人。我也不糊塗。」 傅侗文看著她。 沈宛央是沈家最後一個人,可也是今後沈家的第一個人……他愛上她就是必然的,就像當年他在遊輪上和沈大人結識,也是冥冥中的註定。 其實從沈奚在他懷裡哭著找藥起,傅侗文就知道她不會走。 可真聽到她說出來,又說得如此清晰、堅定,又是另外的一番觸動。 兩人望著彼此。 像曾經的每一回,四目相對。 「有話我們回家去說,不然譚先生又要囉嗦,」沈奚不想讓傅侗文知道,自己已經看到了他眼中的淚,她裝作是看樓下的戲池子,繼續說,「萬安麻煩得很。」 許久後,她聽到傅侗文說:「好,回家。」 我們回家。 霞飛路上,禮和裡的小公寓就是他們的家。 那裡還有三個沒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在等他們。那裡的二樓是他們的臥房,像極了傅家老宅的暖閣,陳設佈置,擺件,連床帳都如此相似。 唯獨在屋簷下多了個燕巢…… *** 「只是常年不見燕,我家住的燕子也心野。」 書房裡,一位七十餘歲的老夫人笑著做了結語。她握著鋼筆,戴著一副細巧的鑲金邊的眼鏡,臉旁懸著一根細巧的眼鏡鏈子。 老夫人坐姿板正,背脊筆挺地在批改學生寫的術後報告。身邊有個小男孩借著燈光把自己的手投影在牆壁上,一會花蝴蝶,一會是狼。 他念叨著光緒三十年,三十三年…… 突然,小男孩把手放到膝蓋上,嚴肅地望著自己的祖母:「故事是不是還沒講完?」 「沒有完嗎?」老夫人暫擱了鋼筆,取下眼鏡。 「您剛剛說,您和祖父的緣分要從光緒三十三年,祖父見到您的黑白相片開始算。那就是……1907到1918年,只有十一年,」他終於找到了理由,能繼續聽這段傳奇,「可您說要講十二年的故事,是不是?還有一年,再講一年吧。」 十二年? 老夫人回憶著,對,是要有十二年的故事才完整,先生多年努力,傾半數身家,被人誤會是賣國商人,甚至被自己救助過的人誤解,都是因為想要中國參與到一戰當中去。 最後,他也確實如願了。中國不止參戰,還成為了戰勝國。 她潛意識地回避了1919年。 那一年…… 老夫人欠了欠身子,將毛毯搭在膝蓋上。 「1918年的冬天,德國投降,一戰也結束了,」老夫人回憶,「你祖父資助組建的軍隊沒來得及去國際戰場,就收到了這個天大的好消息。那個年代裡,我們國家一直被侵略,割地賠款,內亂不斷。我們的民族太渴望有一次勝利了。」 她笑著說:「當時真是舉國歡慶,完全不用政府組織,民眾自發遊行慶祝,到處是鞭炮不斷,到處有新時代的演講……」 *** 「近百年最大的喜事!」翰二爺笑著,從櫥櫃裡找到紅酒,「可惜我回來早了,沒趕上慶典。」 他給剛從北京趕來的周禮巡倒酒:「快,說說看,據說紫禁城前面有熱鬧?」 「是啊,教育部特令學生們都放假慶祝了。想想看,十一月北京的大風多厲害,蔡先生的嗓子都喊啞了,卻還每天都要去演講,」周禮巡笑著,接了杯子,對倚在窗邊的傅侗文學著蔡元培先生的演講,「『現在世界大戰爭的結果,協約國占了勝利,定要把國際間一切不平等的黑暗主義都消滅了,用光明主義來代他!』」 傅侗文在笑,在座的諸位先生都在笑。 「只是可惜,侗文的數百萬援軍費,算是打水漂嘍。」周禮巡打趣他。 「如此最好,」他不以為意,「我們不戰而勝,少死幾個軍人不好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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