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一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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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啊?」門外有老人聲音問,「這是怎麼了?」 傅二爺的聲音回說:「是個意外,方才老大性子急了,教訓我們兩個弟弟時,踢翻了火爐子。您看在今天這日子口……」 隨著傅二爺的嘆息,交談聲漸遠了。 二爺是信佛的,不打妄語,但在今夜扯了彌天的大謊,也是為保全蘇磬的性命。他到樓下親自查看大哥,是還能喘氣,但皮焦、面容模糊,早不是個人的模樣了。 他在慌亂的弟弟們面前,故作冷靜地吩咐下人把傅大爺送去醫院搶救。 戲也不必唱了,名角都去卸了妝。 聚在這裡的傅家親戚都是傅侗文安排轎車和黃包車一輛輛送來的,要等著傅二爺安排車送回公館。二爺監看著戲池子,「侗善」、「侗善」,四面八方在叫他。名角惶恐,想和他攀談;近親擔憂樓上老夫人,想和他細聊;遠親懼怕,想詢問何時能離開。 傅二爺八面玲瓏,方面都照顧周到。傅二爺的小廝也喊喊叫叫的,平日裡二房最靜,今日裡難得威風氣一回,對餘下的小廝、丫鬟是發號施令的姿態。 「對了,給那幾個角的賞銀要送到,免得他們因怨,生出口舌是非來。」 傅二爺交代完,撩長袍,上樓。 傅二爺突逢今夜變故,心中惘然。 蘇磬哪裡來的勇氣,給了大哥致命一擊?她喊的那句話,傅二爺沒聽清,但他知道在胭脂巷時,傅侗文對蘇磬很是照顧,卻沒料到蘇磬竟會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傅二爺斂了心思,站定在包房外。 樓上樓下都靜了,傅侗文的人在守著這裡。 為首的男人給傅二爺推開半扇門。 此時屋內,蘇磬正倚在太師椅裡,老夫人已被扶上煙榻。傅侗文心痛緩和了,站在太師椅旁和沈奚低聲交談著,他瞧見傅二爺,輕聲道:「二哥,今夜要多謝你。」 傅二爺搖頭,苦笑著,又是那句口頭禪:「自家兄弟,不必說這些。」 「蘇磬傷在手,還有這兩日你不要讓她情緒受到刺激,」沈奚道,「畢竟頭部受過重擊。」 「好,我記下了。」 沈奚再道:「手要快送去醫治,西醫中醫都好,頭部的話,明日帶來醫院找我。」 傅二爺應了,要扶蘇磬。 他的手剛觸碰到蘇磬的手腕,蘇磬像突然從噩夢裡驚醒了一般,驟然落淚,哭著攀上傅二爺的肩,嗚咽著把哭聲都埋在傅二爺的肩頭。 煙榻上的老夫人受了蘇磬哭聲的刺激,也掙扎著攀住矮桌:「我要和你好好清算……」 傅二爺摟著蘇磬,對傅侗文點頭後,帶蘇磬向外走。 「你回來!傅二……」 老夫人淚眼模糊,大喊著,毫無作用,她只能發洩地反反復複地用拳頭捶打著煙榻,她知道,沒法子了,再沒法子管住誰了。 很快,裡外只剩下傅侗文的人,連伺候老夫人的丫鬟也是。 兩個丫鬟候在門口,隨時等傅侗文吩咐。 在窗外的大雨聲裡,在靜得駭人的戲園包房裡,在昏暗的壁燈和燃燒著的香爐旁,在一縷縷白煙之中,傅侗文母親披散著白髮,在有節奏地一下下捶著煙榻,像在討債的兇神惡煞……這畫面,太過陰森可怖。 沉悶的錘擊,讓沈奚也覺心口悶。 她悄然握住傅侗文的手,視線輕移到門外,暗示傅侗文,要先讓他母親離開這裡。 「把老夫人送出去。」他吩咐。 丫鬟們低著頭,快步走入。 「娘有話要說……侗文!」老夫人攀著煙榻的小矮桌,赤紅的眼盯著傅侗文。 老夫人喘著粗氣,一雙三寸小腳未穿鞋,裹著白襪踩到地面上,想躲開丫鬟。兩個丫鬟圍住她,把矮小的老夫人騰空架起,出了門。 三人的黑色影子交疊著,落在地面上。 隨遠去,影子越拉越長。 老夫人在被抬出門的刹那,嚎哭著,抱住門:「侗文!娘知道!你心裡還有一個廣州沈家!那不是你大哥做的!是你父親做的——」 耳墜子敲打著老夫人的臉和木門,翠綠光影在遠處,晃個不休,撞個不休。 丫鬟們暗中用了力氣,抬走傅老太。 「侗文!你聽娘說!留你大哥一條命!不要把所有都算在他身上——」 「三哥……」 聽錯了,一定是聽錯了…… 廣州沈家?她在說廣州沈家?天下有幾個沈家,廣州又有幾個沈家?! 偌大的戲樓裡回蕩著淒厲的哭喊。 老夫人還在為傅大爺辯白,在門外、樓梯口、樓梯下……甚至是一樓喊著傅侗文的名字,在說著廣州沈家的滅門血案。 字字句句,遠遠近近,在天邊,在耳旁。 沈奚的心撲通撲通狂跳,震得她眼前景象亂顫。 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而上,洶湧地衝擊著大腦。她的臉在一霎那漲得通紅,茫然無助地在找著能聚焦的地方,全是盲白。 「侗文?侗文?」她在找傅侗文的臉,明明在身邊,握著手的男人,可連他的臉都看不清。 視線的盲白裡有暗紅色的光影,是壁燈,燈都看得清,卻辨不清傅侗文的眉眼。 「侗文你告訴我……」沈奚反復地叫他的名字,「侗文……」 你告訴我真相,真相是什麼? 她眼前的所有景象都轉為白色,是他襯衫的白色。 傅侗文雙臂抱緊她,壓抑著聲音說:「我告訴你,一字不差都告訴你!不要聽她說,聽我說!」 他想把老夫人和全部的世界都隔絕在外,可再沒有辦法。他抱著沈奚,唯恐她衝動做什麼傻事,用了十分的力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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