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一二六


  「這回真是三少奶奶了。」他耳語。

  他隨後將筆遞給譚慶項:「證婚人來。」

  「可算輪到我了,」譚慶項接過毛筆,揮毫潑墨的架勢,沾了墨說,「沈奚你別怕,我雖古文學不好,可這名字還是認真練過的。」

  譚慶項笑吟吟寫完。

  「萬安,你來。」

  「啊?」在一旁偷偷抹眼淚的萬安犯了傻,「來什麼,三爺?要拿出去裝裱嗎?」

  「證婚人兩個,你來做另一個。」

  「使不得,三爺,這可使不得。」

  「三爺說可以,你就照辦。」傅侗文拉起他的右手,毛筆塞給他。

  萬安猜想傅侗文是在拿自己逗樂,可當他把空著的那個位置指出來,還親自將兩份婚書攤到他面前,像個書童似的伺候著,磨了墨,才發現傅侗文在當真。他抖著手,低頭,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在布鞋上,從小跟著傅侗文,他曉得,三爺對自己人是極重情義的……對他好的,他加倍還回去,可畢竟是少爺的婚書,哪裡輪得到他一個小廝落筆。

  哭了會,傅侗文實在等不及,威脅著催促說:「三爺能讓沈小姐點頭,很是不容易,你若要再耽擱,沈小姐不耐煩了,到時——」

  「沈小姐,你可不能反悔啊,」萬安手背抹眼淚,急吼吼著說,「三爺對你的真心,我們全看在眼裡,三爺可受不起您再走了。」

  沈奚啞口無言,埋怨地用手肘撞他的腰,掏出手帕給萬安擦眼淚:「你給證了婚,我就不走了,譚先生是沒這個面子的。」

  「你瞧你這沒良心的。」譚慶項笑起來。

  萬安的字是打小和傅侗文學的,並不差,可還是擔心自己錯寫,在一旁的報紙上練了幾遍,鄭重其事地把傅萬安落在最後的證婚人位置。

  培德不曉得這是什麼,以為每個人都要在上邊簽名字,正等著輪到她,還特地把自己的長髮挽到腦後,穩穩地紮了一個圓髻,結果發現傅侗文已經拿了婚書去風乾。等譚慶項給她德語解釋這是婚書時,她驚呼一聲,雙手捂住口,立刻抓著沈奚的手,不斷去親吻她的左右臉頰。沈奚在培德的熱情裡,回吻她的面頰:「謝謝。」

  傅侗文讓譚慶項去打電話,請他們在上海的幾個朋友來,準備今晚的家宴。

  在大家的歡聲笑語裡,六小姐上樓,被告知今夜是傅侗文和沈奚的喜宴,傅清和憔悴的雙眼閃現出了喜悅的光,她快步上前,忽然就握住了沈奚的雙手,眼淚湧出來:「嫂子。」

  話哽了許久,她再拉住傅侗文的手:「三哥,恭喜你。」

  「是該恭喜的,」傅侗文笑道,「你三哥總算是有家室了。」

  傅清和盯著沈奚的臉,百感交集,當年沈奚嫁到傅家,只有她一個人悄悄去看這位「嫂子」,也因為是聽說了關於那樁親事的市井傳聞。那時她聽母親閒聊,小小年紀懂得不多,只猜想沈奚是紅顏禍水,會害了家中最風流的三哥。

  昨夜他們在說,是沈奚救了五哥,又看出三哥對她的眷戀。

  今日……

  「嫂子,」六小姐說,「當年我年紀小,我的話……」

  沈奚心領神會:「嗯,眼下能說實話了。你三哥沒殺過我丈夫,我也不是寡婦,」她望一眼傅侗文,逗趣說,「不過他讓我嫁過去,是不是為了能日日和我見面,這就要問他了。」

  「自然是,」傅侗文接話道:「我給你寫的『一見成歡』,可都是真的。」

  「那時候明明還沒有。」她辯解。

  「難說,我這個人的心事,尋常人是看不透的。」他笑答。

  眾人笑。

  喜事臨門,公寓熱鬧著,都開始準備晚上的家宴。

  譚慶項和培德去虹口菜場,萬安喚門外的下人們進公寓,大夥想辦法把在天臺存放的大桌子搬下去,六小姐無視可做,竟也學萬安整理著房間。

  大家都在可以給兩位新人留空間獨處。

  沈奚在窗邊守著風乾的婚書。傅侗文的字氣韻飄逸,只是約束在婚書裡,行筆被規矩了。

  傅侗文雙臂撐在她兩側,把她圈在書桌旁。

  「你寫在牆上的字,沒機會看到好可惜。」她遺憾著說。

  耳後被他呵得癢,一個勁兒地躲。

  他道:「我是悔不當初,留了這個把柄給你。你想看,寫給你就是。」

  沈奚癢得不行,笑著用手捂耳朵,想擋開他呵的熱氣。傅侗文的唇落到她的手指上,仔細親著,熱氣很快掠到頸窩裡:「三哥人都是你的了,字還不好說嗎?」

  §第二卷 第五十四章 浮生四重恩(5)

  傅侗文把她的頭扳過去,親她的嘴唇。

  輕輕重重,或是深深淺淺,凡和他親熱,他的專心致志,他的心不在焉,都能把你的魂引到他身上。古人說是花前月下、男歡女愛,就是這般氛圍了。

  尤其他親上片刻,會有意停一會,眯著眼,盯著你瞧。你分不清他瞧的是什麼,是妝容,是容貌,還是皮下的骨血,眼內的精魂……

  「怎麼走神了?」他低聲問。

  「想到你把我送去留洋,給我的那封信,說『如無必要,不宜再見』。」

  「是要秋後算帳了?」他笑。

  「沒有,只是回憶初見,像遊園驚夢。」

  他笑:「哪裡像了?」

  「我在園子裡胡亂走,你憑空出現,是不是很像?」

  「那是傅家的園子,」他道,「就算有人憑空出現,那也是你,不是我。」

  倒也是。

  她回憶:「你當初在沈家園子裡教訓我的時候,想到過會有今日嗎?」

  他搖頭,坦白地說:「從未想過。」

  這個人,想聽他真話他給假話,想聽花言巧語,他又和你當真。

  「陪三哥睡一會。」他忽然暗示她。

  「不要了,樓上樓下好多人。」

  她推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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