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一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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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小姐僵著手臂,攥著沈奚贈她的手帕。 帕子被扭出深淺不一的褶子。 她不敢深想傅侗文話中的含義。在她嫁去的地方,姨太太想逃只有一個命運,被槍斃,這是最好的死法。 「……他們不會成全我。」 傅侗文笑了聲:「他們不會,三哥會。」 冥冥中像在迎合他似的,鄰座兩位外籍女孩子被一位紳士逗得發笑。 不遠處,有人吩咐服務生把遮陽傘挪一挪,日落西斜,正當景色好。一桌提了要求,鄰座的客人們都跟著要求著。屋頂上的三個服務生被幾桌客人指使得團團轉,喧鬧四起。 唯獨這裡,靜得駭人。 傅清和內心掙扎著,一面想逃離,一面怕自己給傅侗文帶去災禍。 她來不及再開口,監看她的兩個軍官回來了。 按行程,傅清和先要去公館裡給父親上香磕頭,再乘汽車離開上海。昨夜裡到的,傍晚就走,這樣緊張的安排,讓傅清和去醫院探望小五爺的時間也沒有。這就是如此的行程,也是人家賣了傅侗文一個天大的面子,再有奔喪的藉口才成形的。 其中一位軍官受了自家司令的吩咐,陪傅侗文寒暄了兩三句後,催促十六姨太啟程。 自從他們出現,傅侗文再沒提方才的話。傅清和心中不安,不曉得傅侗文是放棄了,還是真的會做什麼安排,她掩飾地飲盡瓷杯裡的紅茶。 傅侗文在分別前,對她伸出雙臂,六小姐遲疑了一秒後,緊抱住了他:「三哥……」 有三哥在,就有家。 對沈奚,對小五爺,對現在他懷裡的傅清和都是如此。 沈奚看得眼眶濕潤,目送傅清和的背影消失,心中有的不是忐忑,而是祈禱。祈禱傅侗文那間絲廠能換來他想要的結果。 強龍不壓地頭蛇,兩個軍官帶二十幾個兵,根本逃不出青幫的五指山。況且青幫的老闆們都精明,不必明著搶人,只消在六小姐出城後的土路上安排一場伏擊,佯裝是山賊土匪,把人搶走就好。一個大規模的絲廠,別說是從個土司令手裡搶一個姨太太,就是搶十個百個也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她思緒萬千。 傅侗文卻好似沒事人似的,兩手斜插在褲袋裡,欠了身,笑著問:「我們去徐園,好不好?今晚有名角,黃老闆包的場子。」 黃老闆包場?沈奚會心一笑:「嗯。」 這是對方得了天大的好處,要給傅侗文吃「保心丸」,把這樁事徹底辦完了? 如此看來,今夜這場,是戲臺上忠孝節義,戲臺下手足深情,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戲迷之心不在角了。 §第二卷 第五十一章 浮生四重恩(2) 從匯中飯店往北,到了徐園,不過十分鐘的車程。 他們到時,日落西斜,車馬紛紛而至。當今梨園之盛,甲於天下,南北兩地皆是如此。 「三爺請跟我來。」有人帶傅侗文往裡去,是去黃老闆定的包房。 有拿了票的客人同他們擦肩而過,三兩相伴地笑著、聊著,向前走,和在京城不同,她能看到女客,甚至還有孩童。 沈奚過去唯一出去聽戲,就是和傅侗文去廣和樓。 今日踏入這裡,始才覺出南北戲園的差異。 那裡一路下去,是黑漆大門敞開,燈影昏暗,是夾道狹長,到繞過木影壁就能單面的戲臺子。一眼望去全是男人,嬉笑怒駡自然放得開,葷話不休,到有葷腔的戲時,臺上台下老少爺們吆喝叫好的景象,像還在清末的上世紀裡。 這裡一路下去,是亭台軒閣,沿回廊去,到引路人帶進去,進了個茶園似的場子,戲臺是三面觀敞口式的,樓上樓下兩層。她望過去,見到不少女賓客,蘭麝香濃,綺羅雲集,大小姨娘雜坐於偎紅倚翠的風塵女子之間,也都是砸錢捧角的人。 她跟傅侗文上樓時,有兩個握著紙扇的女人並肩而下,在低聲說著今日來了幾位名角。因為樓梯狹窄,傅侗文和沈奚是前後上樓的,他兩手斜插在西褲口袋裡,在兩個女人下樓時,微駐足,偏過身,讓兩個女士先下了樓梯。 於是,兩個女人接下的話題就是……這又是哪裡來的公子,很是面善。 傅侗文眼藏笑,斜倚著樓梯扶手,對她伸出右手。在旁人豔羨的目光裡,她被傅侗文拉著上了兩級臺階,到了二樓。 轉眼到包房外,兩個守在那的男人,一左一右為他們推開門。傅侗文將自己的西裝外衣遞給跟隨而來的兩人,讓他們在門外候著,帶沈奚入內。 裡頭,五個男人正坐著閒談,見了傅侗文都紛紛立身,招呼著。為首的那位穿灰色長袍的是黃老闆,餘下兩個中年男人和一個老者都還算客氣,角落裡的男人是唯一西裝加身的,正眼也不看傅侗文一看。 女賓客們是滿清末年的款式妝容,有手裡拿著望遠鏡,也有捏著粉紅戲單子的,見男人都起身了,也即刻離席,對傅侗文欠身,行得是舊禮。 「今日裡,特地囑她們換了這衣裳,」黃老闆和顏悅色地指她們,「能入三爺的眼嗎?」 上海書寓裡的風塵女和蘇磬那種北地胭脂不同,偏洋派,打扮成賽金花的模樣,也像是臨時上的戲妝,不過是為了討好傅侗文。 「南方佳麗同北地胭脂,是各有千秋,各有妙處。」 一語未完,他又笑說:「方才從匯中飯店過來,沒來及送沈小姐回家,就一起過來了。」 沈奚跟著說:「你好,黃老闆。」 「是普仁醫院的沈醫生。」老者眉眼堆笑,輕聲提醒黃老闆。 她在上海的富貴圈子裡小有名氣,黃老闆經這一說,也仿佛記起來這號人,對她笑笑。 「聽說沈醫生是在美國留過洋的,都說這歐美是鍍金,日本是鍍銀,」煙榻旁的男人笑著恭維說,「我們也算見識見過鍍金的女先生了。」 眾人笑。 今日包房裡的客人都是配好的搭子,不管男女,都有對應佈置過的。煙榻上兩位先生是生意人,想要黃老闆搭線和傅侗文打個照面、混個臉熟。餘下的老者和西裝男人是黃老闆的心腹,軍師和先鋒的地位,算是左右手。 就連女人也都費心安排好了,誰伺候誰,猛多了沈奚一個女醫生,倒顯得多餘了。只是她是傅侗文帶來的女伴,不好怠慢。老者囑人添座給沈奚,大夥各自歸了位。 「稍後這出,三爺必定喜歡。」黃老闆落座。 「哦?」傅侗文問,「是什麼?」 黃老闆指樓下,開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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