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一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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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喪父是件大事,沈奚認為自己該說點話。但他不予談論的態度過於強硬,沈奚也就放棄了。過去數日了,最難過的時候都挨過去了,難得他今日有笑意,自己口拙嘴笨的,還是不要刻意提。不如安靜陪著他。 她從側躺到倚靠著,看傅侗文收起懷錶,留意到他衣著毫無變化,白襯衫的袖子上的也沒黑紗:「你沒穿孝嗎?或是黑紗也沒戴?」 不論是舊有的習俗,還是政府宣導的禮節從簡,都不該如此。 「是該穿的,」他似被問到,靜了半晌,說,「早年我曾按父子禮,為人三年守孝,今日就不能再穿了。」 §第二卷 第五十章 浮生四重恩(1) 為人守過孝?難道是傅家有長輩膝下無子,讓他去盡孝? 「傅家來了不少的人,這些日子都在處理後事。同你就不說這個了,」傅侗文立身,將這話揭過去,「陪三哥出去走走。」 日頭烤曬的時辰,要去哪裡? 她看傅侗文興致不錯,不想壞了他的好心情。 他們要走時,去討藥水的人也回來了。 白色的小塑膠瓶,沒貼白紙的標籤,是醫院內科自己配的藥。 沈奚扭開瓶蓋,一口飲盡,傅侗文端詳小藥瓶:「身子不舒服就好好調養,不要圖一時的快,喝些猛藥,」他把玻璃瓶拿走,「頭回見你吃藥,收著瓶子,留個念想。」 從沒見過要收藥瓶做留念的:「回去要洗洗的,終歸還是藥。」 「這個不必你說,萬安是愛乾淨的孩子,只要我拿回去的東西,他都要燒開水燙的。」 「嗯……看出來了。」 自她搬回公寓,萬安從早到晚都在打掃房間,連樓梯和牆壁之間的縫隙都會用濕布每日抹一遍。起先沈奚以為是傅侗文毛病多,後來被萬安明裡暗裡嫌棄自己衣裙洗得不乾淨後,發現是這孩子有強迫症。 傅侗文帶她去了他在上海的一間絲廠。 廠房高敞,粉刷灰白的樑柱當中,成排的繅絲機由東向西有幾十台。男工頭們都穿著白色的長褂,在繅絲機旁監管著女工勞作。 工廠管事的人,帶他們參觀了三間這樣的廠房,在和傅侗文細數著這月出口生絲的數量,還有和棉紗廠之間的業務往來。沈奚在機器運轉的聲響裡,想到當初她和傅侗文從紐約「逃命」,在一間廢棄廠房裡用縫紉機的往事。 他對實業的熱情,從一支別在西裝口袋上的鋼筆,一台廢棄無用的縫紉機,到今日她參觀的這個絲廠,從未減退。 傅侗文是頭一回進廠房,大家沒見過背後大老闆,見一個穿著長褲,雙臂襯衫挽著的公子哥,手裡握著一把提了字的摺扇,在給身邊的一位小姐扇風涼。 廠房裡的男人都是把女孩子當是腳下的泥,越有錢,喝過洋墨水的有錢家少爺、大學教授才喜歡把女孩子捧在手心裡。大夥平日裡沒見過,也無緣接觸到在西餐廳和戲園子流連忘返的公子少爺,不容易見到一對兒活的,可勁兒地瞅。 「三哥……」沈奚還以為是自己熬了多日,面色不佳,引人側目,「他們一直看,我們還是出去吧,別耽誤人家做工了。」 傅侗文一笑,耳語:「自家生意,耽誤得起。」 光天化日,呼出的熱氣都在她耳後了…… 沈奚用手肘頂開他。 穿著白褂的中年男人挺直腰板子,高聲說:「這就是我們絲廠的老闆了,大夥叫三爺,三少奶奶。」女工和工頭們馬上停工,紛紛叫著「三爺」、「三少奶奶」。 沈奚局促著,和傅侗文對視。 傅侗文偏愛看她的不適,慷慨地讓管事的按人份發銀元,一人三塊:「說是太太賞的。」 「是,三爺,」管事的答應。 廠房悶熱,他們沒多會走到廠房外。 倉庫門前工頭們的孩子在潑水玩,大一點的抱著銅盆的,小一點的孩子們把小手在水盆裡掬水,互相潑到對方身上,是玩耍,也是消暑。 傅侗文在和管事的交代公事,沈奚立在幾步遠的地方看小孩子玩。她最大的優點就是做什麼都一心一意,連看小孩玩水也不例外。 他揮手,管事的退下。 毫無徵兆地,他到她背後去,雙臂環住她的腰。 「熱。」她掙扎。 傅侗文用了力,抱得格外愜意。 手臂壓著手臂,制得她動彈不得。他的脈搏在她的手背上跳動著,沈奚似乎對他的脈很敏感,默默給他計算著心跳頻率。 「帶你來看廠子,是順路的,」他輕聲說,「稍後你陪我去接個人。」 「接誰?」 傅侗文笑而不語。 這個人,今日真喜歡賣關子。 可能是因為上回在車站接小五爺的經歷,讓她對「接人」這檔子事有了心理陰影。心裡不踏實著,問:「是你家的客人?來弔唁你父親的?」 「也是,也不是。」 「去哪裡接?」 「匯中飯店,」他反問她,「當年的萬國禁煙會,你知道嗎?」 「嗯。」 「就是在那開的,在匯中廳。」 「我知道,當初我買了船票,差點去英國留洋時,就住在那間飯店,」她回憶,「船期一直定不下來,沒想到袁世凱直接退位了……就留在了上海。」 「是心裡捨不得三哥才留下的。」他笑,揭穿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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