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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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生要說是風流快活,只在年少時,青衫薄性少年郎,享著潑天的富貴,讀著聖賢的書。後來和侗汌留洋,處處被外國人瞧不起,也還是堅持讀了下來。留洋歸來,個人前程似錦,家國前路黑暗,他就再沒一日做到真正的快活。 他燒得意識低迷,卻還在親著沈奚,直到兩手從她的肩挪到她的臉上,摸到她的臉,才發現自己的是手真是燙的可怕,離開她的嘴唇,臉挨著她的臉,半晌低語:「三哥……有句話是真的。」 身付山河,心付卿。 沈奚眼淚奪眶而出:「我知道,我知道……」 他在告訴她,她沒有錯愛他。 她抹掉眼淚,沒來得及再擦,嘴唇又被他吻住。 沈奚只覺得天塌了下來,耳邊轟隆巨響,眼前全黑著,身體裡的全部血液像奔湧的洪流,東流的逝水,毫不留情地沖刷過她的身體,過去日夜,點滴分秒,都是被洪流卷過的泥沙,水能過去,可沙土全都留在了骨頭縫裡,永難逝去。 傅侗文捨不得自己,他沒有說,可這一吻又一吻,是把他的心事全說盡了。 §第一卷 第三十四章 逝水東流去(2) 沈奚感到他手掌壓著自己的臉頰,拇指一左一右,在眼下頭,拭去了淚珠。 「過年哭不成樣子,也不吉利。」他說。 這樣靜的屋裡,呼吸都是大動靜。 沈奚出門匆忙,並沒多顧上自己的髮辮。傅侗文看著她歪七扭八的辮子,給她解開,蓬鬆的長髮披在肩上,他試圖為她重新編起。試了兩次,都是徒勞,只好放棄。 「還是不行。」他笑。 傅侗文喚進來萬安:「昨日沒聽見爆竹動靜?」沈奚在這兒,萬安不好說是因為他睡著,人家蒔花館的夥計怎麼有膽量點爆竹?訥訥地回說:「是有的,爺估計是忘了。」 「去拿一些來。」他說。 萬安離去。 沈奚心緒起伏著,看見傅侗文去拿呢子的西裝外套,傅侗文背對著她,從衣架上摘下外套,在手裡抖了抖。 「走吧。」他披了上衣,出了屋。 冬日清晨的日光,落在他臉上,幾日沒下榻,陡地吸入冷氣,肺腑清涼,倒讓人清醒了。譚慶項一直在西廂房等著他們,見傅侗文出來了,也撥簾走出。萬安將一盒未拆開的百子響和一大盒三百響遞給傅侗文,喜紅包裝上是壽星公和梅花鹿,還有個穿著肚兜在作揖的小童。 譚慶項曉得他要給爆竹起火,從懷裡摸出火柴盒,遞過去他。 「去,給三爺搭把手,萬安不熟這個。」蘇磬吩咐夥計。 夥計上來,行了禮:「三爺?」 「我自己來。」他說。 披著衣裳就是為了手臂活動方便。 盒子拆了,挑了三百響,夥計殷勤地掃了屋前雪。 傅侗文躬著身子,頗有耐心地鋪開了爆竹。 傅侗文把一根火柴拿出,半蹲下身子,偏過頭去,仔細將火柴在掌心裡劃亮時,多看了沈奚一眼。仿佛這爆竹就是為她送行了,辭舊迎新,不要回首。 最後他收回視線,去起火,霹靂一般的乍響,震得屋簷上的雪都落下來,落了她頭上肩上都是。響連四壁,白煙飛起。 留宿的恩客都被驚醒,不大會全披著衣裳,在女子的攙扶下出來看熱鬧,其中不乏笑著嘲三爺興致好的舊相識。 沈奚站在東廂房的門檻內,在爆竹起火後,就捂著耳朵,隔著一蓬蓬的白煙和散落下的飛雪,看白煙後的他。傅侗文從蹲下身點爆竹就沒站起來,肩上披著的西裝上衣下擺掃在身後臺階上,沾了雪。日影單薄,簷下飛殘雪,他半蹲在那裡,在對著她笑。 這是他在胭脂巷,想為她留的一點念想。 爆竹燃盡,煙霧未散,傅侗文也交給她一封信。 早備好的,本想今日讓譚慶項代自己送沈奚去車站前,交給她。 他把信對折,放到她大衣口袋裡:「央央送出去的錢,已經到了前線。」 暖意襲來,這是今日唯一的好消息。 譚慶項叫轎車到門外候著,替沈奚提了皮箱子出來,立在垂花門內,等著他們。 「三哥……」她是臨別詞窮,不曉得如何告別。 「三哥教你個道理,」他看破她的心思,「話不要說盡,心裡的路就不會走完。」 沈奚頷首。 譚慶項送她出了門。他是想送沈奚去車站,可不放心留傅侗文一個人在蒔花館。於是就將行李放到車上,叮囑萬安親自送沈小姐上了火車,才能回來報信。 他回來,見傅侗文人已經坐在了臺階上。 冰天雪地,他一動不動地在那裡,兩隻手交叉而握,撐在鼻樑下,看著一地紙屑狼藉,兀自出神。 這樣的傅侗文,譚慶項見過一回,是傅侗汌自殺那夜。 跟他久了,譚慶項難得會停下來,想想過去。 他初見傅侗文,是在東交民巷的六國飯店,那是北京城最高的建築,因為是英、法、美、德、日、俄六國合資,所以許多的軍政要客,尤其是已經下臺的都會去那裡避難。那天,傅侗汌在火車站接了他,驅車直往飯店去。傅侗汌和他是同學,比他還要有天分,卻放棄了繼續攻讀的機會,提前回國,後來屢屢去信,讓譚慶項回國救國。 在英國,他有很多機會見傅侗文,都錯過了。 在那晚,六國飯店的西餐廳裡,他和傅侗汌先到了,坐在餐桌旁等他來。突然有人從他和侗汌之間伸出手,直接去拿桌上的餐單:「讓我來看看,今日有什麼來招待這位新朋友。」 傅侗汌笑:「三哥你從後門進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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