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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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奚將臉壓在他肩頭上,支吾了聲,心跳著,不曉得如何再去應對。 傅侗文將揉在她腰上的裙擺放下去,就勢彎了腰,去撿西裝。沈奚才見自己左腿上的長襪已經落到了膝蓋上頭,錯愕了一霎,臉又透紅了,囁嚅著說:「你別回頭。」 傅侗文將西裝拎在手上,不去看書架,隨心抽了兩本出來,準備拿出去裝裝樣子。 沈奚雙手摸到裙下頭,將長襪提到了大腿根上……她想說好了,開不得口,索性也拿了一本書,急匆匆繞過書架,先走向大門。 傅侗文聽到腳步聲遠了,把兩本書擱在書架上,先理了衣衫領帶,估算著時間差不多了,才握著西裝和書,踱步出去。 回到甲板上,也不曉得從何處起頭,譚慶項竟然拿著那本翻譯醫書,在和吃下午茶點心的沈奚說笑。更讓人奇怪的是,說得內容是他昔日的豔名在外。 「香煙那種小事,算不得什麼,」譚慶項說得繪聲繪色,「韓家潭不去說,就說百順胡同裡,他即興送人的那句『多少琵琶夜上樓,香薰鴛被白團扇』,到現在了,人家姑娘的牆上還掛著呢。他卻沒再去過。」 沈奚微微瞟了一眼傅侗文。 「那晚酒上頭,作了這不成樣的句子,」傅侗文也瞧她:「醒了再看,很不成體統。」 明明是誇他,卻不見他領情。 譚慶項也來了玩性:「哦,你不喜歡那個,我們便說這個。王廣斜街清音小班的一位姑娘在宴席看上侗文,揮毫蘸墨,送上四字——『冠蓋風流』。」 沈奚眼前都能浮現出那畫面來,蘇杭女子的玉手,執筆蘸墨,一雙眼盈盈望他。人是含蓄婉約的,字也是,唯有目光和心跡是直白的。 「你猜,他回什麼?」譚慶項問她。 沈奚搖頭。 慶項將兩指併攏作筆,龍飛鳳舞,學他草書的樣子:「揮毫蘸墨,直接在那白牆留了字——『一見成歡』。」 人家頌他冠蓋風流,他便予人家一見成歡。 一見……她又瞥他……成歡。 傅侗文從管家手裡接過熱茶,將杯蓋兒取下來,在掌心裡顛了顛,作勢就要丟過去。 譚慶項忙雙臂一擋,杯蓋倒沒來,卻被揚了一身水珠子:「你這人,也就這麼點談資,總要拿來讓大家消遣。」 「囉嗦。」他笑斥。 沈奚因他講過那社交場,曉得這都是假的,也不插嘴,可終究會心裡酸溜溜的,平白地被譚慶項硬塞了兩顆極酸的梅子,表情都不自在了。 傅侗文眼風掠過了她的臉。 她是面頰圓潤的小鵝蛋臉,沒有棱角,下頜也是柔柔的線條。像孩子的眼,黑瞳大,眼白少,可眼裡總有水光,將那雙眉眉心處也映得嫵媚,是小小的嫵媚,不成熟居多。 眼下頭髮是編起來了。若散開來,更會將那臉盤襯得更小。 她的臉有多小?下半張臉的弧度——他一掌而握。 「你們聊著,我去上頭見一見朋友。」傅侗文將茶杯擱下,人離開了。 「他這來來去去的,在做什麼?」譚慶項不解。方才走就算了,這一回來,喝了半口茶,人又走?他看茶杯,莫非這茶與別處的不同? 「誰曉得呢。」沈奚心虛地回。 「你方才說是去公共甲板了?下回還是叫我們陪著,放心些。」譚醫生又說。 「嗯,好,記得了。」她胡亂去理自己的髮辮。 譚慶項那女朋友聽不懂他們的話,見譚慶項對沈奚眉飛色舞地說著話,一會兒又是溫柔體貼,沈奚也是目光閃爍,萬語千言聚心頭的模樣,瞧著,很不是滋味。 沈奚才開口,要問譚慶項翻譯書的事,那小女朋友就先偎了過去,兩隻手都插到他的腰帶裡,順著褲腿滑下去。譚慶項被那冰涼涼的兩隻小手弄得,倒吸了口冷氣:「這是喝茶喝醉了?」他登時將女友的手拽出來,用掌心捂著,啄對方的唇。 沈奚卻只能抓了本書過來,倉促翻過幾頁去。 阿彌陀佛,非禮勿視。 新的旅客登船,也有新的消息送上來。 他在頭等艙的休息室裡,和人閒聊,說英法德的戰況,說美國還在保持中立。休息間有人送了下午茶來,他喝著,聽到兩個日本人在說山東。目光掃過去,那兩人見傅侗文聽得懂日語,還以為他是日本人,笑著點頭招呼。 「上海人,在抵制日貨,」其中一個說著,「我在想,我在那裡的生意。」 「我們出兵出力,在山東打德國人,德國人的利益自然該歸屬我們,」另一個嗤笑,「無用的,海那邊是歐美,海這邊都會是我們的。」 傅侗文聽著,卻又仿佛沒聽到,仍舊在和身旁這位杜邦公司的股東低聲聊著。那個人懂一些日語,約莫知道在說日本強佔山東的事,和他用法語說:「資本的世界裡,不要拘束在一國,要當作一盤生意來做。」 傅侗文微笑著:「我們租出去的土地,太多了。」 上海、天津、漢口、廣州、青島、大連、重慶、杭州、蘇州、廈門、鎮江、九江、鼓浪嶼……香港、澳門…… 這些戰爭財的資本家們,是無法理解中國人的心的。 租界,或是租借,都是鈍刀子剜心,死不了,利刀子剁手腳,也死不了。 國破山河在,人就在。 可當山河也破碎了,人去何處?土地,是絕不能失去的東西。 雪茄、葡萄酒、水晶杯,資本家、蠢蠢欲動的貴族婦人和小姐。 這便是他在遊輪上生活的另一面。 傅侗文很會說情話,英、法、俄文都運用自如。他曾和譚慶項說,逢場作戲,紙醉金迷,就像他在北京城裡,權色財,你總要圖謀一樣,才能讓人去接近你。 他從下午茶到晚餐都和這些人在一處,差不多到八點,人不舒服,先告辭,去了一等艙。 譚慶項的女朋友在房裡洗澡,他聞著滿屋子香膩的脂粉氣,更不適。於是,兩個男人到公共甲板上去,在露天的地方坐著。 難得沒雨雲,甲板上也有不少閒雜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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