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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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醫生說過,傅侗文的作息很規律,於是她決定要在他熟睡後再上床。為不露聲色,她還將譚醫生的書全都搬到了套房裡。 鐘錶極緩慢地一分分跳動,指向九點。 她翻著書,留意到他在洗手間,用純白的毛巾擦著手。她的手,撐在耳後,小拇指無意識地繞著自己的頭髮,快去睡吧,快去睡。 傅侗文的皮鞋經過,略停頓,沒進臥室,卻走向她。 「是不是慶項和你說,我每晚九點會準時躺到床上,所以你準備了這些書,」他將那頁書替她翻過去,「說來聽聽,準備幾點睡?」 「我讀書時習慣了,」沈奚仰頭看他,十足十的誠懇,「有時一抬眼,就是天亮。」 傅侗文替她合上書。 沈奚畫蛇添足地解釋:「我在說真的。」 他笑:「總看專業書也無趣,我帶了本《仁學》,想看嗎?」 譚嗣同的著作,是禁書。 她意外:「我聽顧義仁說過,是出了日文版,難道還有漢字的?」 「我讓人私下印的。」他作了解釋。 如此珍品,自然是要看的。 傅侗文在衣櫃下層翻出了那本書,丟去床上:「上床來看。」 沈奚聽到這句,方才醒悟,他在用這個打破兩人之間若有似無的曖昧。總要有一個順理成章的理由讓她上床去,否則,怕她真會挨到天明…… 她在洗手間裡磨蹭了十幾分鐘,再出來,吊燈都滅了。 兩盞壁燈,一左一右,懸在床頭上。 傅侗文還是穿著襯衫,倚在那裡,在看書。剛登船收拾衣裳的時候,她看到他是帶了睡衣的,可今晚仍是穿著襯衫。不過,她又何嘗不是怕誤會,完全不敢換上睡衣,只挑了夏日最輕薄的連衣裙充數。 沈奚也上床,蓋了被子,將《仁學》拿在手裡。 果然沒有印刷廠的名號,是私印的。 書是好書。 可她的念頭,一溜到了天外。此時的傅侗文,是一種酒闌人散的慵懶。她在想,他在倫敦念書時,是否也這般神情和態度,閑階獨倚梧桐。 想了會兒,默念了幾句荒廢,勉強靜心讀了進去。 傅侗文這邊,恰好翻看完最後一頁,合了書。 穿襯衫睡覺是一樁苦事,身體和手臂都被一層板正的薄布綁縛,活動不開。他人乏,書也翻完了,於是無所事事地靠在那,觀賞起了她。她今夜穿得是絲絨的連身裙子,細白的一截手臂露在外頭,沒有任何裝飾品,和船上的那些貴族小姐、商人太太一比,太過樸素。倒是耳垂上墜著兩粒小小的珍珠,贗品,但挺漂亮。 傅侗文難得對女孩子用「漂亮」這兩個字,嘴上沒提過,心裡也大多不屑。 還是緞面的發帶,顏色不同,斜扣著的珍珠也是贗品。 看來她將所有錢都用在了學業上。 傅侗文將書擱在床頭,關上壁燈,宣告結束夜讀會。 她從光明處,望向暗處的他:「你看完了?」 「也不用都在今天看完。」 也是。 她又問:「要讓我檢查一下再睡嗎?」 「我很好。」他回。 片刻的沉默。 兩人又都笑了,傅侗文說:「好了,躺下。」 沈奚縮進了棉被裡。 傅侗文笑著搖搖頭,下了床。他趿拉著拖鞋從床尾繞過去,走到她那一側的床畔,關掉了燈。在黑暗中,她看到他是換了睡衣的長褲的,光著腳。 …… 那日起,連著十幾個夜晚,她都被夢魘壓身。 夢中,那個男人來索命,說他有萬千錯,也輪不到她來殺。 沈奚每到噩夢都呼吸急促,輾轉難安。傅侗文總是耐心地隔著棉被將她抱起來,在她半夢半醒裡,輕聲和她說別的話,將她從深淵拉回現實。有一夜,她在黑暗中聽他說,他和船上的廚子討論一品鍋,人家不曉得,倒是認得炒雜燴,李鴻章訪美時帶過去的美食,在美國風靡了好一陣子。 「想吃的話,三哥明日讓人給你做。」他俯身,將她烏黑的長髮捋到枕邊去。 髮絲柔軟,在他手指上打了結。這回他沒有硬拽,多瞭解扣的耐心,沒扯斷她的頭髮。 這夜後,她終於不再做同一個噩夢。 如此,他們的旅程算真正開始了。 早晨,傅侗文會比她起早半個鐘頭,每回都以拉開窗簾的方式,叫醒她。白日他們會在私人甲板閒聊,這兩位男士見多識廣,從不讓她冷場,從戰爭到商業,再到醫學,還有傅侗文所學的哲學,最後落到莎士比亞歌劇和宗教問題上。 只是顧及安全,她的活動範圍很小。 晚上兩人也有了「夜讀」的共識,都倚在床頭,各自翻書,間或交談兩句,聲音也都放得很低。和他同住久了,她會留意到傅侗文在私底下是個隨便慣了的人,開門出去,是個翩翩公子哥,一扇門閉合,屋子裡的卻是個不修邊幅的讀書人。 起初大家還顧著禮,慢慢地,他也放鬆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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