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二二


  去看著那個人掙扎著,倒地,這個位置,這個深度,沒有迴旋的餘地。就算最好的心臟科醫生在,也絕沒有機會了。

  譚醫生手上也都是血,他喘了口氣,慢慢地沉著桌子,緩和幾秒後,鎮定下來。

  他去將靠在牆壁上的傅侗文扶起來,攙到桌旁坐下,又去找藥。他用一件乾淨的襯衫將手擦乾淨,倒出藥,給傅侗文塞進嘴裡,又將水給他灌入口中。

  沈奚看著他一個接一個的動作,仍是手腳發麻。

  死人她不怕,不管在煙館,還是在紐約,見過太多的屍體。

  刀割開人肉身,她也不怕。

  可這不同……她是殺了人,親自下得手。她是醫生,不是劊子手……

  在剛剛的一念間,她有過猶豫,可她還是選擇站在他這一邊。

  傅侗文手肘撐在桌面上,無血色的臉上,眼裡,都在表達著擔心。

  剛剛譚慶項讓沈奚進房,就是為了讓她避開這個局面,可這個男人比他想像的要難纏,他的身子是累贅,譚慶項也不是練武的身架子……

  「侗文?」譚慶項想給他把脈。

  傅侗文搖搖頭,他的身體狀態,他自己清楚。

  漫長的二十分鐘。

  沈奚背靠著牆壁,眼前霧濛濛的,低著頭。

  譚慶項靜默地觀察沈奚,怕她昏過去,或是情緒崩潰,畢竟這是她的第一次。但沈奚比他想得更能承受打擊。他在這一刻,是萬分感謝這個女孩子的,她的專業知識幫了所有人。

  傅侗文恢復了一點體力,沉默著將西服的紐扣解開,有些費力地脫下來,扔去桌上。他手撐著桌子站起身,走到了沈奚的面前。

  他無聲地對她伸出了雙手。

  這一個動作,像鐘錘在漆黑的夜,猛地撞擊上鐘樓的巨鐘,震碎了黑夜,也震碎了她的心中最後的一點堅強。沈奚無措地流著淚,撲到他身上。

  手上的血,全都胡亂地蹭到襯衫的袖口、臂彎和後背。

  「不要內疚,」傅侗文右手按在她腦後,讓她能貼自己更近一些,「他並不無辜。」

  他和譚慶項從不相信巧合。

  這個傢伙在京城見過他,卻又能在紐約同時和他登船,在這世間不會有如此的緣分。所以以他和譚慶項的默契,完全不用交流。進了房間,把沈奚支開,譚慶項馬上動手,試圖將他制住。無辜的人第一反應該是大叫爭辯,有備而來的人才會選擇反抗。

  他的搏殺,證實了他們的猜想。

  只是什麼都算好了,還是讓她沾了手。

  眼淚浸透了他的衣衫前襟。

  傅侗文一直用右臂抱著她,偏過頭去,輕聲和譚慶項商議處理這具屍體。茫茫大海,想要讓一具軀體徹底消失,十分容易。

  譚慶項冷靜地建議:「我可以將屍體進行處理——」

  傅侗文搖頭,讓他不要再刺激沈奚。

  譚慶項領會他的意圖:「這裡交給我。」

  傅侗文將掌心壓在沈奚的後背上,低頭問:「我們回去?」

  沈奚雖然心亂如麻,看都不敢去看那個人。多虧了過去的種種經歷和職業,還能勉強讓自己能比常人更容易恢復正常……她低下頭,點頭。

  傅侗文從譚慶項手中接過毛巾,包裹住沈奚的手指,替她擦乾淨血。

  沈奚盯著他的袖口看了半晌,那裡有血跡。她身上倒沒有。

  「穿上西裝看不到。」傅侗文打消她的顧慮,他將毛巾放下,將西裝外套穿上,襯衫的血跡全都被遮蓋住。

  他是冷靜的,在給她擁抱之前,還記得要脫下外套。

  兩人回到特等艙,專屬的管家很是關心地望著沈奚。

  「我太太人不舒服,」傅侗文也是一臉憂心,用英語做著交待,「不要打擾我們。」

  「好的,先生,」那個美國人微笑著,替他打開門,「我們隨時聽候您的吩咐。」

  管家細心地為他們關上門。

  沈奚堅持從一等艙走到這裡已經是跡象,在門關上的一刻,她膝蓋一軟,跪了下去。

  膝蓋觸地前,傅侗文勾住她的身子,打橫抱起她。這樣的動作他很少做,尤其在心臟病發不久之後,但沈奚已經做到她的極限,他不能再強迫她自己爬到床上去。

  窗簾厚重,又是夜晚,更不透光。

  她被放到床上,傅侗文用棉被裹住她的身體。

  「睡一覺,」他的聲音在深夜中,在她耳邊,像帶了回聲,「你沒睡醒前,我都在。」

  他的心臟不太好受,怕她察覺,於是將懷錶摸出,放到桌上。

  用秒針跳動的響聲分散她的注意力。

  沈奚將手從棉被裡伸出,摸到他的手。傅侗文沒有躲開,任由她握住他的手背。

  「……你殺過人嗎?」

  她在求助,心理上的求助。

  傅侗文的手,將她臉上淩亂的髮絲一根根捋到額頭上,用手將她額頭的汗和碎發都抹到高出去。許多的汗,還有頭髮,摩挲著、潤濕了他的掌心。

  「很多。」他說。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