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一九


  「連這個也想做,」他取下西裝口袋上的鋼筆,在燈光下看著這小小一支物事,感慨萬千,「一百多年前英國人就開始做它,可我們到現在還不會。那時候……是嘉慶年間?」

  「嗯。」

  一百多年,嘉慶、道光、咸豐、同治、光緒、宣統……六代皇帝。

  如此一算,時間的距離更明顯了。

  沈奚試著安慰他:「都是人做出來的,我們都在學。」

  「今後的中國,在你們這一代的手上,」傅侗文笑著,將西裝上的線頭扯斷,重新穿上:「我出去透透氣。」

  明明只差了十年而已。沈奚想。

  她目送傅侗文離開廠房,他的影子在地上拖延得很長,消失在了鐵門外。

  直到天亮,他也沒再進來。

  九點三十分,他們到了碼頭。大雨未停。

  當初她離開中國是這樣,現在她要回國也是如此。

  不過,離鄉時是秋霖,歸家時是春雨,兆頭要好一些。沈奚自我寬慰。

  碼頭上,到處都是親人間的依依惜別,情人間的淚眼相擁。許多婦人撐著傘,將這如鬧市的碼頭弄得越發擁擠不堪。傅侗文怕沈奚被人流擠走,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臂彎:「挽住我。」沈奚點頭,攀住他的手臂:「譚醫生呢?」

  「在找人送行李上船。」

  他和譚醫生的關係真奇怪,又像同學,又像家內醫生,又像主僕。到現在,沈奚也看不透,他們究竟是何關係。

  兩人上了船,傅侗文遞出船票後,就有專人送他們到特等艙。

  他的房間是套房。

  行李很快被人搬進來。沈奚立在客廳裡,數著行李,聽到搬運的人在門外輕聲議論,說他們這對中國夫婦很吝嗇,付得起最貴的房間,卻沒有僕從。

  沈奚佯裝未聞,走到窗邊,探頭望出去:「這裡能看到海,比我來時要好多了。」

  傅侗文笑:「當初過來,暈過船嗎?」

  「不堪回首,」她搖頭,「不能想,想到就暈。」

  「在抱怨我當初沒為你安排好?」他笑。

  沈奚再搖頭,繼續去看外頭。

  等搬運的人離開,傅侗文將最大的一個皮箱子打開,將一疊襯衫抱起來,丟去床上。

  要幫他嗎?沈奚回頭,目光躊躇。

  傅侗文似乎沒有讓她沾手的想法,獨自收整著,襯衫、馬甲、西裝,依次去掛到衣櫃裡。他背對著她,忽然說:「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原來還是要幫的。

  沈奚暗笑,自覺到傅侗文身旁,將他手裡的衣架接過來,拿起一條長褲,搭上去:「這件事不用商量,我會幫你都整理妥當。」

  傅侗文搖頭:「這個不用你。」

  「無妨的,」沈奚將長褲掛好,「三哥不用客氣。」

  「倒不是客氣,」他「我要和你商量的事,是關於你的住處。」

  沈奚回身,望著他。

  「在海上的這段日子,你要和我住在這裡,並沒有單人的房間,」傅侗文一臉正派,望向大床,「你睡床,我睡——」他想了想,說,「晚上再看。」

  她怔了怔:「房間已經沒了嗎?」

  臨時帶她走的緣故。

  「這是一個原因,也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倘若你介意我……也可以和慶項住一間房,我想,他比我的名聲好一些。」

  她完全不經思考,就拒絕了這個荒唐的建議:「我不和他住。」

  什麼鬼話……

  沈奚騰地一下子,耳根有火燒上來。

  傅侗文想控制,沒穩住,還是笑了:「他是老實人。」

  沈奚止不住臉熱。

  傅侗文又在笑。

  這次有了看戲的味道,她心慌地想,自己說得有何不妥,能讓他笑成這樣。

  「你看,你也沒比我好到哪裡去。品性這種東西,于你,於我,都是奢侈之物。」傅侗文視線落到她身後四米的地方。

  沈奚慌張轉身,看到早就立在房門外的人:「……譚醫生。」

  「三爺的話,聽聽就好。」譚慶項應對傅侗文,早是輕車熟路。

  傅侗文喜歡避重就輕,四兩撥千斤,而他更喜歡說實情:「我是不習慣和女孩子一個房間的,讓你獨自一間又不安全。再者,他晚上需要醫生照顧,沈小姐,這回麻煩你了。」

  義正言辭,不苟言笑。像在託付一位病人。

  譚醫生的出現,雖讓她一時窘迫,卻也解了此事的尷尬。

  她要照顧他、掩護他,住在一間房裡是對的。沈奚寬慰自己,和譚醫生交流起傅侗文要用的西藥,還拿到了雙耳聽診器,注射器和針頭是應急物品,最好不用。沈奚到此時才知道譚醫生是研究心肺功能方面的醫生,很意外。

  譚醫生笑說:「不要驚訝,過去並不方便讓你知道他的具體情況。」

  她聽懂他的防備。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