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唯一一個算是熟悉的人的離開,讓沈奚十分不安。她像被人流放在了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她在那人安排的房子裡擔驚受怕地睡了三日,想了無數種下場,比如在這裡被當作異類除掉,或是賣去隔著一條街的房子裡做妓女……

  這裡的每一樣物件,都讓她感到陌生,感到不安。

  她把家裡能吃的東西都找到,用以果腹,可到了第四日,再也不能找到任何多餘的吃的。老櫃櫥裡被她翻了個遍,最後只有一個金屬扁長型盒子裡的放著的東西吸引了她。

  褐色的,塊狀,讓她想起了大煙膏。

  湊在鼻端嗅嗅,又好像是食物。

  她蹲在老櫃子前,借著視窗照進來的日光,仔細看它。

  有人在叩門。

  沈奚心一顫,下意識將這個東西攥在手心,警惕地看向三步外的大門。

  再次,叩門聲。

  「沈奚。」門外喚出了她的名字。

  是誰?

  她去開了門,伴隨著室外的喧鬧,兩個提著老皮箱子的人同時出現在她面前,一男一女。兩人約莫二十來歲,都是洋人的裝扮。男人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笑著脫帽:「沈小姐。」

  女人反倒更大方活絡些,直接笑著,握住沈奚的肩:「傅侗文的弟妹?」

  她握著一塊不知是否「有毒」的食物,怔怔出神地望著面前的兩個人,過了會兒,從唇角溢出笑來。

  這就是她和她未來兩個鄰居的初次見面。

  當晚,這對男女住進了這間房子,女的叫竇婉風,和沈奚住在隔壁,男的是顧義仁,在樓下。在將沈奚的肚子填飽後,婉風將桌子狠狠擦了一遍,讓它露出了應有的潔淨光澤,又鋪了一塊桌布上去,最後才將一盞燈放在桌上:「真是拖了你的福氣,我們兩個原本是要幫小朋友教書去賺學費,現在全都不用了。」

  沈奚聽懂了這句,是在說,傅侗文為他們出了日後的學費。

  「說說看,你想要去學什麼?」顧義仁坐下來,笑著打量沈奚。

  沈奚抿了嘴唇,尋思半晌說:「學醫。」

  兩人詫異對視,顧義仁竟問出了讓她意外的問題:「是因為傅侗汌?」

  沈奚略錯愕,記起這是自己的「丈夫」,因為不曉得該如何作答,就沒吭聲。

  倒是婉風用腳踢顧義仁,截斷了這場問話。

  「我們來給你安排。」婉風告訴她。

  不知是他們的本事大,還是傅侗文的人幫助了他們。很快,沈奚確定了讀書的學校,離正式入學還有三個月,婉風儼然成了她的私人教師,事無巨細,衣食住行著手讓她適應這裡的生活。到夏天入學時,她已經習慣了穿短袖子的襯衫和西式裙子。

  傅侗文的信始終壓在她的枕頭下,在入學前一夜,她鼓起勇氣問婉風,自己是否能寫信給傅侗文。說完這句沈奚察覺到不妥,又說:「好讓他轉寄給我的家人。」

  婉風自然認為理所應當:「這倒沒問題,只是往來信箋要耗費很長時間,你要有耐心。」

  沈奚頷首:「我知道,他一月一日寄給我的信,二月下旬才到。」

  「這麼快?」婉風倒是驚訝,「沒有寄上一年,算是好的。」

  婉風給了她鋼筆和墨水。

  沈奚將信紙鋪在桌上,握著鋼筆的手懸在紙上良久,適應著這個筆的手感,也在心底拼湊要給他說的話,斟酌半個時辰,落筆記下的卻是瑣碎的事。她想這裡是美國,他先前是在英國,那麼多寫一些經歷他也不會覺得煩悶,畢竟從未來過,總會有新鮮感。於是越寫越有了力氣,甚至連人生中見到的第一塊巧克力的形狀都給他畫在了信的結尾。順便標注:苦中帶澀,澀中有甜。

  一封信寫到天將亮,鄭重折疊好塞入信封。

  可過了一日她後悔了。她是因家道中落,幾歲就從廣東被送到了鄉下老宅,才會對這些感到新鮮。可傅侗文何許人也,怎會不認識這個。

  到了十二月也沒有任何回音。

  沈奚倒是很會寬慰自己,只是可惜了十三張信紙的內容。

  這期間她從一個完全跟不上的學生,到已經開始聽得懂教授在講些什麼,總算是喜事一樁。就連僅用一年讀完碩士的顧義仁也驚歎她的聰慧:「你比你的……」顧義仁的話再次被婉風打斷,兩個人都是抱歉地對她笑。

  沈奚猜到,顧義仁想說的應該是自己比傅四爺還要學得快?

  這一晚,她又在燈下寫了封信給傅侗文。

  學著傅侗文的習慣,在信尾寫下:

  沈奚

  十二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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