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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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侗文察覺自己襯衫領口還沒系上,右手兩根手指嫺熟地扭上金屬紐扣。 沈奚沉默著走到他的面前,無聲下跪。 他動作微微停頓。 「謝傅三爺救命之恩。」這些年救了她的不止傅三爺一人,可卻都沒留下姓名,亦或是至今無緣再見。她這一跪是在還他的恩債,也是在還那無數義士的。 「沈家昔日追隨林大人,為禁煙奔走,這是大義。大義者,不該落得誅九族的下場,」他左手也微微抬起,兩手合作,將最後一粒金屬紐扣系好,「不必跪我。」 傅侗文左手從衣衫領口輕移開,攤開手心,伸到她眼前。 當年震驚朝野民間的虎門一事,她只在父親口中聽到過,她沒想到,面前的這位傅三爺會提到此事。 「我讓你嫁與我亡弟,並非羞辱刁難,而是為安排你離開,」傅侗文見她發愣,直接握住她的腕子,將她扶了起來,「時局動盪,你以我傅家人的身份才能走。」 「去哪?」 「英國,去我去過的地方,那裡有我的朋友照應你,」傅侗文想了想,又說,「或者去美國,方才那個大夫就是耶魯大學的學生,我們中國人第一個回國的西洋醫學生。」 很遙遠的地方,遠到她從未肖想。 「或者,你想去日本,那些革命党人最常去的地方。」 沈奚心中有驚濤駭浪,半晌也答不上半個字。 最後還是傅侗文做了結語:「還是看哪裡能儘快安排好,就去哪裡,如何?」 「為何要出去?」沈奚問出了心中疑惑,包括對他的,「為何你會想留洋?」 傅侗文略微沉默了會兒,低聲道:「師夷長技以制夷。」 他說這話時,漆黑的眸子裡有著不一樣的光。 傅侗文似乎已經到了耐心的極限,亦或是身體不適,不再和她交談,低而壓抑地咳嗽了起來。太師椅的椅背頂端和他腦後的發梢都被雨水打濕了,他渾然不覺,從懷中摸出了一個懷錶,像在等待什麼。 他留意到她還在等待,目光微微滑過,就望到別處去了。 連綿不停的雨,接連十三日。 臨上船前,雨還未落乾淨。她是匆匆忙忙被人從後門送出來的,坐得是傅侗文的汽車,汽車上,兩個丫鬟用布遮住車窗,沈奚不太嫺熟地穿上洋裝,在下車前,險些掉了腳上的鞋。銀元袋子被塞進手裡,還有個半新不舊的皮箱子。 如此被送上船,想要最後見一面救命恩人也成了妄念。 傅侗文為她訂的是上等船票,單獨的一個小房間,不寬敞,但勝在有個私密的空間。可就算這樣的條件,她還是適應不了長途的海上旅途。 後來在甲板上因為暈船,吐得昏天黑地,才從身旁幾個年輕讀書人的口中得知,在她上船的那日,革命黨有了大動作,難怪她會被匆匆送走。 數月後,船抵達口岸,她提著老皮箱子,見到了前來接迎自己的人,立刻就收到了一個大大的擁抱:「恭喜你,你不再是被誅九族的欽犯了!」那人毫不在意她的緊張防備,笑著緊緊攥住她的雙肩,「大清皇帝退位,再沒有什麼欽犯了!來!我們去慶祝!」 碼頭上每個下船的中國人都在彼此告知這個消息,有愕然的,有驚喜的,巨大的時代浪潮伴隨的碼頭的狂風,撲面而來。 她終於明白了他那晚在煙館外的那句話:我能保她今夜,就能保她一世。 這不是一句舊時代英雄式的示威,而是一句篤定的預言。 1912年。 她還漂泊在海上時,滿身血債已化為烏有,再不需平反,也沒人會去平反。她從一個外逃的死囚,變成了普通人。 「對了,這是傅先生給你的。這信竟比你早一步到了,快看吧。」 那人塞了一封信在她手裡,她緊緊攥著這封信,迫不及待想要拆開,可又礙於面前的人,遲疑了三秒。那人對她笑著點頭,她才拆開了信: 卿萬事保重,如無必要,不宜再見。 傅侗文 一月一日 §第一卷 第一章 前朝一場夢(1) 那日在碼頭接待她的人,是庚款獎學金派遣的留美學生,據說在這裡一年就取得了碩士學位,學校要留他教書,被他拒絕了。 「我來這裡,是要學好本事回國的。」那個男人如此對她說。 在安置她住下來的第二個月,他回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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