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一生一世,美人骨 | 上頁 下頁
二九


  色授魂與。

  她用十年,懂得這四個字。

  「累了?」周生辰忽然問她。

  時宜搖頭:「想到一些事,」她怕他追問,很快說,「工作的事。」

  她自知道他沒有工作和家事的安排後,就刻意說,自己前一夜工作太晚,有些累。兩個人在家裡呆了整天,消磨時間的東西很多,而他,偏偏就選了圍棋。他執棋的手勢,非常漂亮,也非常熟悉。

  時宜有時候會借著斟酌棋局,去悄悄瞄他下棋的樣子。

  她想,他會有所察覺,只是任由她這麼做而已。

  他帶她去他們的房子。

  不大的庭院,還有幢三層小樓。室內裝飾的如同一紙素箋,色彩並不濃烈,卻有著讓人沉靜下來的氛圍,她走進來,就不自覺會壓低聲音說話。她忽然想,如果不是自己,是其它的人做他的未婚妻,會不會每件事都覺得十分違和?一種年代的違和感。

  可惟獨是她,從不覺得有什麼不舒服。

  作為即將和他訂婚的人,她理所應當要參與所有的事。周生辰並不認為自己有資格裁決一切,甚至連請柬所需的套色木刻浮水印,也要親自給她看,問詢她可有偏好的字體。他們說這些的時候,是在他與幕僚談話的間歇。

  深褐色的桌面上,排開了木刻浮水印,每個版刻旁,還有張裁成長條的宣紙。

  是他讓人刻了她的名字,複又印在紙上,其實,她認得這其中的每個字體,甚至是背後的每個故事。她問他:「通常,你喜歡用什麼?」「老輩人崇尚唐風,喜歡周正的楷書,具體哪家的字,只看個人喜好。」

  她頷首,楷書四家,惟有趙孟頫是元代人。她理所當然,排除了那張字。

  然後,非常準確地把另外三家的字挑出來,擺在兩人眼前。

  卻沒留意到,周生辰眼底的稍許驚訝。他沒想到,時宜能認的這麼准。

  「我很喜歡顏真卿的字跡,可他算枉死,會不會不太吉利,」她莫名的迷信,「柳公權的字,太過嚴謹,會不會不適宜訂婚的請柬?」她輕聲喃喃的,有些猶豫,轉而又覺得自己過分。不過是請柬的字體,何必如此較真。

  周生辰倒不覺如何,抽走唯一沒被她否決的字條,「骨氣勁峭,卻不失風流,歐陽詢的字很不錯。」說完,便喚來人,拿走了這張宣紙。

  他抬起手腕看時間,然後告訴她,接下來會有很多安排,不適合他參與。

  她起初還有些奇怪,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書房內後,發現門外已有個熟悉的臉,歪著頭笑著,是那晚給她量身材的姑娘。

  時宜恍然,何為「不適合他參與」。

  那晚在姑娘的老宅裡選料子和量身材,只有他們祖孫四個人,還有位端茶倒水的婆婆。她只覺得除了深宅大院的環境,並沒什麼特別的。但此時,她看到那個女孩子走進來,身後跟著十幾個衣著精緻的中年女人,就已經覺得,周生辰所說的「世家」是什麼意思。

  那些中年女人手裡,有人提著暗紅色布所罩的衣裳,還有人卻抱著長型木匣子。

  她看過去,猜不透匣子裡會裝什麼。

  女孩子和她招呼後,示意人拆開匣子,不多會兒,就有了懸掛衣物的暗紅色架子。

  原來,來送衣服,竟要連懸掛的木架也要帶來。

  她恍然。

  女孩子卻看出她的神情,也覺此舉甚為麻煩:「婆婆說,凡是周生家大少爺的事情,都要做足樣子,」女孩子看她的詫異,也忍不住歎氣,「沒辦法,誰讓時宜小姐你,嫁的是周生,每一輩只出一個人的周生。」

  有人撤去罩著的布,把十幾件長裙掛上。

  時宜看得籲出一口氣:「好漂亮。」

  「喜歡嗎?真的喜歡嗎?」女孩子笑起來,「那我再告訴你,現在只是訂婚,我外婆最近身子不好,所以都是我們三兄妹打的衣樣。倘若是大婚,婆婆一定會親自出手,就不只是好看了。」她說的時候,也甚為憧憬。

  時宜感歎著說謝謝。

  有人掛好布幔。

  時宜配合她,一件件試著禮服,終是記起自己始終沒問女孩子的名字。

  「我叫王曼,」王曼細細看她身上這件衣裳,努努嘴巴,示意她看鏡子,「難怪婆婆說過,大少爺待你是好到不能再好。你是他們家唯一一個,不必在公開場合穿旗袍的女孩子。」

  「一定要穿旗袍嗎?」她奇怪。

  但仔細想想,初次見他母親,還有後來在金山寺邊吃飯,見到他的堂妹和一個兄嫂,似乎真的都是旗袍。無論何種衣料,何種式樣,都跳不出老式旗袍的桎梏。

  「我也只是聽婆婆說起過,鐘鼎世家,規矩繁多,所以給他們家人做衣服也很悶。」

  王曼看禮服的袖口,似乎在思考減去那些裝飾。

  美人不必過多裝飾,極簡才是上上之選。

  到最後,時宜終於挑了件禮服,難得露出小半截的小腿,衣袖卻已經長及小臂。

  最關鍵的是,這個樣子非常像旗袍

  王曼看出她的意思,忍俊不禁,讓人撤去屏風,剛才想要周生辰來看,她就聽到自己的手機在響。時宜從桌上拿起手機,走到玻璃邊去接電話,就在接通後,聽到有男人的聲音,輕輕地咳嗽了聲。

  她回頭,門口立著一對男女。

  陌生的面孔。

  這並不奇怪,和他在一起後她見到的,始終都是陌生的面孔。真正令人奇怪的,反倒是王曼一瞬愣住的神情,視線落在年輕男人身上。時宜也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這個男人穿著淺色長褲,綠色的格子襯衫和黑色西服。

  因為身高的優勢,壓住了綠色的輕浮。

  反倒是風流隨意。

  年輕男人對王曼很輕地點了點頭,視線移到時宜身上:「我猜,這位漂亮的讓人吃驚的小姐,一定是我哥哥的未婚妻,對不對?」

  時宜有些意外,但還是頷首,答:「你好,我是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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