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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門關上,有產科醫生來給她檢查,交待了一些話,本想試試讓她餵奶。但覺得人家險些成了烈士家屬,順產完也沒好好睡過就沒提這事,只讓她趕緊睡。

  歸曉頭沾到枕頭,耳朵裡嗡嗡作響,疲累讓她這一沾枕頭就踩上了雲,飄著睡沉了。

  敝舊燈管,沒亮,窗邊的棉布窗簾掩了外頭的光。

  這一頭睡下去便不會曉得是今夕何夕。

  虛歲,二十八歲這一年,她和路晨在一起了,領了合法的結婚證,還沒婚禮,但有了個女兒。在昆明生的,離那個北京遠了十萬八千里……

  ***

  路晨高考最後一天下午。

  姑媽家的院子,歸曉偎在小竹椅子裡,數螞蟻數了大半個小時,葡萄葉被捏在掌心,指甲一點點往上按印子打發時間。

  大腿上放著的尋呼機沒動靜。心煩氣躁……

  嗡地尋呼機震動驚了她。

  歸曉從竹椅裡一躍而起,抓住那被曬得發燙的尋呼機想回去撥電話。沒曾想,人起來的,也看著路晨的車就靠在臺階下的馬路邊。

  沿著一路草莓地跑出那只有半人高的木柵欄,越過楊樹,跳下一米高的臺階,在路晨開車門的一刻鑽身上車。

  路晨將手搭在車窗外邊,手背上有樹蔭,抽煙抽得有腔有調。

  「直接叫不行嗎?還呼我幹什麼……」

  他伸手,將她頭按下去:「別動,樓上有人。」

  樓上陽臺有個大嗓門的奶奶在大聲喊孫子的名字,又是睡午覺偷跑走去游泳的小孩。

  歸曉捂著臉,埋頭在副駕駛座上。

  他丟掉抽了半截的煙蒂,關窗,去踩了油門,車從一路在樹蔭下駛離那個小十字路口,再看縮頭縮腦的歸曉:「小鵪鶉。」

  「你才鵪鶉呢……」歸曉嘀咕著,將尋呼機塞進他褲兜裡,「還給你。」

  路晨就穿著個運動短褲,也松垮,她手探到褲袋裡就碰到了……隔著一層布……

  歸曉慢慢地將手撤出來,心在胸口咚咚咚地狠撞著狠撞著……

  除了空調口噝噝而出的風,一時再沒別的動靜了。

  他自顧自開車,仿佛沒被「非禮」似的,車離開家屬區,路晨清了清喉嚨,嘴邊掛著笑輕聲問:「還臉紅呢?」

  「誰紅了?」歸曉小聲反駁,「是你吧?」

  路晨聲音帶了點笑,頗有深意地說:「要能把我摸臉紅了,也算你有本事。」

  就因為鎮上年輕人之間的風氣不好,路晨極少這麼和她開玩笑,今天明顯是高考重擔卸下,心情好。歸曉乍一聽沒理解,再琢磨就真紅了臉,突然一下推他的胳膊:「我還沒成年呢……不許說了!」

  傍晚路晨送她回去,順道給姨媽家送水果。

  他在樓下卸貨,黃婷幫忙守東西,還挺好心,神秘兮兮地說:「哥,你是不是一直想追歸曉呢?要不要我給你再努力努力啊?人家中考完可就要走了啊,你就真沒機會了。」

  路晨將後備箱裡最後兩箱葡萄卸到水泥路上:「以後管她叫嫂子。」

  「啊?」黃婷純懵,「你倆什麼時候好上的?……」

  「你最近是不是和白村那幾個小子走得挺近的?」路晨未答反問,「注意點兒,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沒啊,你聽誰胡說呢。」

  路晨警告她:「你要敢和誰不清不楚,當心我找人把他腿打折。」

  黃婷:「……哥你也太狠了吧,我不就談個戀愛嗎?不行嗎?」

  「對,」路晨沒給任何商量餘地,「不行。」

  「你簡直就是州官放火……」

  「那幾個小子什麼樣我一清二楚,別拿我話不當話。聽到沒有?」

  「聽到了……」

  路晨教訓完,駕車離去。

  到歸曉姑媽家樓下兜了兩圈,看那木柵欄裡的小院子,夜色裡的草莓地和葡萄藤,想一想她白日風一樣踩著紅磚鋪成的小路,推開柵欄門,跑來——

  手裡還有被她揉得碎掉的葡萄葉。

  美得不成樣子。

  路晨那時想起了孟小杉剛得知他和歸曉在一塊時,玩笑地和海東說:晨哥這就是長線放遠鷂,高燈照遠路,借著他們這一對埋了這麼久的線,總算得逞了。

  孟小杉說得沒什麼不對,他就是放長線,釣了一尾小美人魚。

  大學考去了南京。異地戀。

  起初他不習慣南方伙食,吃得少,只當給她攢錢買禮物。

  大一寒假回北京,照例住修車廠。

  工廠裡熟一些的老工人見路晨回去,也和放了寒假似的,家裡有事臨時要回去,就讓他這個老闆兒子代班,加班工資和他對半分。這是從他初高中起就有的規矩,大夥都清楚他家情況,權當互相幫襯,再給路晨貼補點兒零花錢。

  本想著等哪天閑下來,把自己收拾利索了再去看她,未料小姑娘自己想辦法就來了

  那天,他人在車底下,被人敲著車門叫出去,說有「漂亮姑娘」指名道姓要他出去還感情債……他拎著扳手邁出那扇鏽了的大鐵門,寒風裡,歸曉兩手插在羽絨服兜裡,縮在傳達室門邊上避風,抬頭一見自己時那眼睛明顯地亮了,小鵪鶉似的跑過來:「凍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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