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七十年代(31)_蘭思思

三一

　　晚上七點，她準時到達約定的包廂，見夏鵬早已端坐在裡面。他的心情相當不錯，對嵐嵐也是斟酒布菜，照顧得甚為周到，一副紳士派頭。

　　兩人還是第一次獨處，邊吃邊交流著自己所瞭解的同學的近況。

　　嵐嵐對他的變化始終存著幾分好奇，遂問：「你怎麼會想到去開公司的？」

　　夏鵬笑笑，「很早就有這念頭了。我記得在大學的時候，住我下鋪的傢伙是個怪才，書不好好讀，成天就想著生意經。先是熱衷於倒賣隨身聽，後來又幫人組裝了半年電腦，到大三開學，他就徹底不見蹤影了，據說是開公司去了。我畢業求職那會兒還在人才市場遇見過他，儼然是青年才俊的模樣，威風凜凜地作為雇傭方，當時給我的觸動就挺大的。很多人說幹大事要積累了經驗才行，我反而不這麼認為。就得趁著年輕時的那股熱情和闖勁去做，不能等，越等膽子越小，顧慮越多。其實等你進了那個圈子，上了軌道，一切就會駕輕就熟。」

　　嵐嵐聽得感慨萬千，「夏鵬，我記得初中那會兒咱倆好像還站在同一起跑線上呢，沒想到這麼些年下來，是徹底分道揚鑣了。」她左手跟右手分別一個向上一個向下地比畫了一下，做了個分離的手勢。

　　夏鵬呵呵笑著，持起酒杯飲了一口，又放下，悠然道：「這不又走到一起了嗎？」他眼裡有種含蓄的意味，讓嵐嵐倏然間麻了一下，有種似是而非的感覺逐漸爬上心頭。

　　同一家餐廳的另一個包廂內，徐承跟邵雲正把酒言歡。

　　邵氏機械的首批送樣一次性通過檢測，徐承在德克竭力打通關節，為邵氏贏得了第一張訂單。雖然數量少得不值一提，但它背後蘊涵的意義卻不同凡響。

　　邵雲沒有帶上大隊人馬隆重地請徐承，而是就他們兩個人，坐在偌大的包廂裡邊吃邊聊，好像兩個熟識的老友。

　　在邵雲的眼裡，徐承已經不是一個普通的客戶代表了，多少有些知音的意思。他們有許多觀點不謀而合，而徐承因為有著多年的外企工作經歷，在細節上又能給邵雲提出明確的解答和更為實際的指點，兩人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未來五到十年，我看好汽車行業。國外的幾家知名品牌像通用、豐田，甚至最大的零配件製造商博世，都已經在中國駐足紮根或有深入投資的意向。汽車零配件以及相關業務的市場潛力很大啊！只是我們邵氏畢竟屬於地方企業，外企門檻又高，要想真正打入進去，不是件容易的事。」邵雲在激動之餘，並未得意忘形。

　　徐承點頭深表同意，「除了剛才我們談的技術一塊，在內部管理上，外資企業重視資質論證和規範操作，做事講求計劃性，而這些似乎是不少民營企業無法剔除的弊病。我看得出來，邵總是想做大事的人，所以在這些細節方面，可能還需要花些精力，不能只圖眼前。不過，雖然國內的企業有著種種不足，但有一點優勢是無可替代的——成本。在品質過關的前提下，成本是每個企業都看重的一關。據我所知，公司每年上報的在華採購比例逐年上升，除了勞動力的當地語系化，原材料和輔助服務的當地語系化也有很廣闊的利潤空間。只是，在供應商的選擇方面仍會非常謹慎，但這肯定會成為一個主流趨勢。」

　　邵雲適時地舉杯，「來，我再敬徐工一杯，為我們將來的深度合作！」

　　酒杯在半空中碰撞，瓊漿玉液如甘露般醇厚，兩人會心而笑。

　　「你很像我從前認識的一個人。」邵雲把玩著手裡的打火機，忽然含笑說道，「我欣賞他，但是並不喜歡他。」

　　徐承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你們不會是……情敵吧？」

　　邵雲哈哈大笑，「我就喜歡跟聰明人聊天！」他緩緩收斂了笑容，正色地對徐承道，「對你，我不僅欣賞，而且，也希望能跟你交個朋友。」

　　徐承被他的爽朗所感染，儘管他一再告誡自己無論是跟同事還是跟合作夥伴都要保持一定的距離，但面對邵雲向他伸著的手，他竟然無法拒絕。遲疑了片刻，他也伸手過去與他牢牢相握。

　　出來的時候，邵雲主張先送徐承回去，卻被他堅辭，邵雲也就沒再強求。

　　邵雲上車前拍了拍徐承的肩，「你也該弄輛車了。」又略湊近他一些，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儘管開口。」

　　徐承豈能聽不出他話裡的意思，但笑不語。

　　待邵雲離開，他正準備邁步往街口去攔車，耳朵裡忽然鑽進一個熟悉的聲音，「哎呀，你先送我去趟公司吧——又把鑰匙落抽屜裡了，瞧我這豬腦子！」

　　這種充滿了懊惱的言語似乎只屬於某一個人，徐承轉身，果然看見了趙嵐嵐緊蹙眉頭的一張臉，而她旁邊站著的一位風度翩翩的男士卻是徐承所陌生的。

　　他為嵐嵐打開車門，看著她進去，然後關上，這才轉過半個圈坐進駕駛座。

　　車子很快駛遠，而嵐嵐自始至終都沒有看見徐承。

　　整個晚上的好心情就因為這簡短的一幕給破壞了，好似玻璃上蒙了一層灰，撣不乾淨理不清楚，讓徐承覺得自己彆扭得不可理喻。

　　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徐承的家在Z市的著名景區蠡山的腳下，位於一座老公寓的頂層，視野開闊，即使坐在陽臺上也能一覽無餘地遠眺到綿延的山脈，欣賞遠山如黛。

　　可這看慣了的美景在此刻的徐承眼裡卻有點兒興味索然起來，他孤獨地坐在靠背椅裡，心卻不知浮在何方。

　　這一陣他總是心浮氣躁，當然也清楚是因為什麼。

　　新加坡之行猶如一顆石子投入剛剛平復的湖面，蕩起漣漪。而隨後的餘波，再一次證實了嵐嵐在他心中依舊保留著難以逾越的地位。

　　只是現在的徐承已今非昔比，青蔥歲月裡的美好記憶早已像標本一樣被定格在書本之中，而剛結束的那場失敗的戀愛也在他心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疼痛，促使他變得越來越現實。

　　如今的他，對長久而穩定的婚姻的渴求已超過了對浪漫愛情的嚮往，而嵐嵐能否成為適合自己的另一半呢？

　　另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也在同時困擾著他——他跟俞蕾畢竟分開了沒多久，如果這麼快就踏入另一段戀情，在心理上仿佛覺得有愧於她，於是他變得優柔寡斷，徘徊不前。

　　那天晚上，在餐館門外不期然見到的那一幕，在他本就煩亂的心上又狠狠紮下了一根刺，刺得他不上不下，著實難受。

　　他忽然惶惑起來——第一次錯過嵐嵐讓他難受了很長一段時間，那麼這一次如果再錯過，他會不會抱恨終生？

　　這個問題像一道定身術，把他長久地釘在了椅子裡。思緒像蠶絲一樣繞過他的腦袋、脖子，直至全身，細細地，長長地，一絲都不肯放過他，讓他逐漸窒悶，心跳加快。

　　他猝然間起身，走進清冷的室內。

　　客廳裡一片寂靜。

　　埋在社區深處的這棟公寓有著無與倫比的幽靜環境，隔壁偶爾發出的聲響愈加襯托出此地的寂寥。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最能沉得下心來的人。讀書的時候，外面哪怕吵成一鍋粥，身邊的同學跑得一個都不剩，他照樣能優哉遊哉地讀他的聖賢書。可是現在，他忽然發現自己這方面的功力一下子缺失了。這樣孤單的日子讓他簡直難以忍受，也在一瞬間給了他想要改變的勇氣。

　　再次步入陽臺時，他的掌心裡多了一部手機。

　　已經搜索到她的號碼了，可他的動作又滯緩下來。腦子裡還是有紛亂的念頭在打架，仿佛只要他一按下那個鍵，世界將會就此改變格局。

　　他在心裡嘲笑著自己的怯懦，然後手指狠狠摁了下去。

　　管它呢！哪怕真的會天翻地覆，至少他可以就此告別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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