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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伊楠早已撲過去,將散亂在地板上的零碎物品飛快地往旁邊的紙箱裡扔——剛才她就是從這紙箱裡把東西一件件掏出來的。汗顏之餘,她慶倖自己今天打掃得還比較賣力,室內稱得上窗明几淨。

  趁她收拾的空當,梁鐘鳴站在客廳裡打量著四周。房子很小,也就三四十個平方,傢俱簡單且陳舊,左端靠牆處安置著一張硬木沙發,角落裡的簡陋小幾上擱著電話機,對面是放電視機的櫃子。靠窗處的小方桌應該是吃飯用的,兩邊各擺了一把椅子,不過看起來應該是多功能的,因為桌子的一角還堆放著幾本書和筆記本之類的學習物件。再過來,就是相鄰的廚房和洗手間了,從門口望進去,設施倒是一應俱全,過道卻窄得似乎轉個身都困難。臥室也只有一個,從外面看進去很小。他沒有細看,而是走到窗邊,倚牆而立,回身望著仍在忙碌的伊楠,問:「怎麼會想到搬家?」

  伊楠頭都沒來得及回,手腳麻利地要將地板清理出來,胡亂答道:「哦,原來的房子太吵了,人多嘴雜的。我這一陣子經濟還算寬鬆,所以也就奢侈一下了,呵呵。」

  她很瘦,即使穿了一套寬大的淺灰色運動套裝,也沒能掩住纖細的腰身。外套上有個帽子,雙肩處還垂下來兩根系帶,她仍是一副學生模樣。因為是在家裡,長髮只拿一個手絹似的發帶鬆散地束了一下,零散的碎發垂蕩在耳邊,有種清秀的韻致,但她欣悅的回答讓梁鐘鳴感到一絲酸楚。

  終於打理停當,地板恢復了體面,伊楠這才舒了一口氣,直起腰來。見梁鐘鳴始終站著,她連忙給他讓座,又慌不迭地問:「要喝茶嗎?」

  「不用,你別忙了。」他說的是真心話。

  可伊楠還是沖進了廚房。過了片刻,她端了一杯清水出來,訕訕地擱在他手邊的桌子上,很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我忘了不是在公司,我這裡……只有白開水,還是涼的。」

  梁鐘鳴笑得有些無奈,「我都說不用了,你也坐吧。本就來得冒昧,再讓你忙亂,該我抱歉才是。」

  伊楠於是也在凳子上坐下。桌子很小,他們這樣近距離相對坐著,氣氛忽然就局促起來。剛才的一番忙亂沒能緩衝乍然見到他的震撼,此時空閒下來,伊楠更覺得沒著沒落的。她朝他笑了笑,緊張而乾澀,「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

  儘管這樣的氛圍梁鐘鳴也不太習慣,但相對于伊楠的無所適從,他還是要沉穩許多,「馮奕告訴我的。我剛好路過這裡,所以順道上來看看你。」

  伊楠的笑容僵了僵,隨即又消散開來。此時的她,除了慌亂,心頭還有另一種更為強烈的情緒——喜悅。她從未奢望過,有朝一日梁鐘鳴會踏足自己的生活區域,他對她來說是那麼的遙不可及。然而現在他就這樣真實地坐在自己面前,微笑著跟她說話,她全部的身心都沐浴在細細密密的喜悅之中,已無暇顧及其他。

  「啊!我想起來了。」她忽然毫無徵兆地跳起來,把梁鐘鳴嚇了一跳,「我早上燉的紅豆湯還有小半鍋呢。我去給你熱一碗,放上糖,味道可好了。」

  她急不可待地起身又要往廚房裡去,卻被梁鐘鳴及時抓住了胳膊,「不用了。」

  即使隔著衣服,她也能感覺到梁鐘鳴拽住她的手很用力。她被迫停住腳步,臉上漸漸起了一絲紅暈。

  也許察覺到自己的突兀,梁鐘鳴很快鬆開她,溫和地笑了笑,「坐著陪我說說話就好。」

  伊楠只得坐下來,一時之間,卻找不到合適的話題來開場。她從沒遇到過這樣的尷尬,也無法不覺得遺憾,因為她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在他面前口無遮攔,想到什麼說什麼了。

  梁鐘鳴適時地開口,打破了僵局,「你爺爺奶奶怎麼樣?身體都還好嗎?」

  聽他這麼問,伊楠心裡放鬆了一些,點頭應道:「我也很久沒回過家了……總是忙。」愧疚再一次從心底升起。

  「嗯,再忙也得回去看看他們,老人家年紀大了,更容易牽腸掛肚。」梁鐘鳴說著,沉吟了一下,又緩緩地道,「伊楠,我有個朋友,在L市新成立了一家公司,正在招管理人員,我想薦你過去。如果你現在辭職,可以騰出一些空當,正好回趟家,你覺得怎麼樣?」

  伊楠一時沒反應過來,困惑地抬頭望著梁鐘鳴,半晌,才喃喃地問:「……你說什麼?」

  梁鐘鳴無法正視她澄澈的雙眼,避過她眼中的探詢,可是語氣依舊平穩柔和,「那家公司無論規模還是發展前景都比恒久要好,我覺得……」

  短短的數秒鐘,伊楠像從雲端直接摔進了穀底。速度太快,她還沒來得及感覺到疼痛,卻已經明白了,「為什麼……要讓我走?」

  梁鐘鳴心裡一沉,眼前的這個女孩兒即使對自己再仰慕,也不是那麼好哄的,她的確聰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圖。他轉過臉來,視線對上她微微發冷的眼眸。他還是試圖表露得不著痕跡,「我希望你能有更好的發展,恒久未必適合……」

  「梁先生!」她猝然打斷他,冷颼颼的觸感正在從心底緩慢地爬上來,逼得她咄咄逼人,「當初勸我留下來的人是你,現在勸我走的也是你,我只想知道,究竟是為什麼?」

  「伊楠……」他斟酌著,忽然感到語結。他知道自己無權命令她做什麼,更清楚今天來的目的並不容易達到,可是他沒有辦法……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能令她明白,因為有太多的內情他無法和盤托出。

  伊楠的手指用力絞著衣服的一角,竭力克制住因為無盡的失落帶來的寒冷,啞聲低語道:「請你說真話,好嗎?」

  如果,他直接說厭煩看到自己,她不會介意。她害怕的從來不是被拒絕或者被傷害——那些都可以用時間來醫治,她真正害怕的是觸摸不到真相!

  梁鐘鳴終於再度開口,「你跟馮奕……」他目光閃爍,艱難地措辭,感到自己無比可恥。縱橫商場十多年,他從來沒覺得這樣難堪過,然而這也許是最容易找到的一個藉口,「……影響不太好。」

  伊楠臉上慘澹的笑容比哭泣還難看,她瞪著面前這個自己深愛的男人。他臉上的面具到底有多厚,她衡量不出來,心裡一陣陣發寒。

  他難道不清楚她的心嗎?

  不,他當然明白!

  他明白,可是他還用如此醜陋的理由來打發自己!如此坦然地坐在自己面前「誤會」她跟別的男人!

  她不該愛上他的,沒有道理,沒有邏輯!愛上這樣一個男人,只能註定一次又一次狼狽地跌倒!

  可是,她愛上了,甚至,還讓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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