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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梁鐘鳴腳下微一用力,轉椅便偏向一邊。他凝視著窗外慘澹的、銀灰色的天空,良久,乾澀地笑了笑,再轉過身來,臉龐上已無一絲痕跡。

  一見他這種表情,馮奕便知道,再廢話也是多餘了。他暗暗嘆息一聲,充滿了無奈。

  梁鐘鳴揚起下巴,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問:「你跟姚伊楠是怎麼回事?」

  馮奕沒想到他會突然提這個話茬兒,心中一動,立時反問道:「您覺得我們是怎麼回事?」

  梁鐘鳴不再看他,垂著眼簾,提筆在那份文件上塗塗改改,嘴上道:「我不知道你想搞什麼,但這件事已經傳到許董耳朵裡了。」

  馮奕一挑眉,「哦?原來許董也知道,我還以為她真的再不管事了。」

  梁鐘鳴把筆往桌上一撂,有些不悅,「你什麼時候跟我說話也拐彎抹角起來了。」煩躁驀地湧上心頭,他皺眉道,「伊楠是個單純的孩子,如果你對她沒那個心,最好不要去招惹她,否則……對誰都沒好處。」

  馮奕看著他波瀾不驚地說出這番話,心裡竟沒來由地可憐伊楠——如花似玉的年紀,卻將一腔熱情全浪費在一個不可能的人身上。當然,梁鐘鳴從來沒跟他提過什麼,只是伊楠的心思全寫在臉上,又如何瞞得過他精明的眼睛?

  馮奕儘量舒展著身子,向後仰靠在椅背上,「既然許董提出來了,想必會有所指示,您說吧,我聽著呢。」

  梁鐘鳴深吸了一口氣,對他的態度感到微慍,但又不便多數落,思忖了一下,簡潔地說:「你跟恒久那邊打聲招呼,給她換個崗位吧。她現在老往這兒跑,太過惹眼。」

  馮奕臉上的笑意一下子掃蕩殆盡,眼裡有精光迅速聚斂。他感到憤怒,怒梁鐘鳴的不爭——他還是這樣,唯她的命是從,哪怕是件小事,也會含著屈辱,不折不扣地去完成!

  雙手緊握成拳,馮奕卻忽然呵呵笑了起來,緊盯著一臉嚴肅的梁鐘鳴,「梁總,您把我看得太有能耐了,姚伊楠的升遷完全是恒久自己的意思,我又怎麼干涉得了?!再說,即便我去說了,以那丫頭心高氣傲的脾氣,您覺得她能甘心嗎?」他冷冷一笑,「許董這麼算計,真是未雨而綢繆啊,是不是……許公子要回來了?」

  梁鐘鳴的臉色一下子僵硬了。他不得不承認,馮奕的嗅覺一向是靈敏的,某些時候甚至高過自己。

  馮奕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並無深究的意思,卻悠悠地道:「姚伊楠的事,我去說未必有用,但是您去,一定行。」

  梁鐘鳴的眉心猝然擰緊,不滿地低喚道:「馮奕……」如果這種事都要他親自出面,成何體統?

  馮奕笑著擺了擺手,挺起腰湊近他,「我的意思是,您去找姚伊楠本人談,別人的話她未必聽得進去,但您的話,她肯定會聽。」

  他話語裡含著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仿佛證據確鑿,梁鐘鳴的心冷不丁晃蕩了一下,手裡的筆在紙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印痕。

  馮奕的目光掃過那道顯而易見的痕跡,嘴角不覺地彎起。他看了看腕表,站起身來,眸中含著深意,卻極為恭謹地回道:「梁總,您還有別的事嗎?我跟啟華的邱部長約好十點見面。」

  梁鐘鳴的眼睛還怔怔地盯著那道洩露他心事的劃線,淡淡地點了點頭,語氣平和地說:「去吧。」

  午後的陽光暖融融地灑進來,在地板上拉出一道斜長的身影,那是伊楠的,她正盤腿坐在半舊不新的地板上,面前散亂地攤滿了報刊、碟片、小飾品等雜物。她埋著頭,不緊不慢地整理著。

  與人合租的房子人員交替頻繁,一年下來,幾個同學陸續都搬走了,剩下的幾乎全是伊楠不認識的人。她工作又忙,與不熟悉的人混住在一起,難免有諸多不便,權衡再三,遂出來找了個小套間。她搬出來已經快一周了,直到周日才真正空閒下來收拾收拾。

  她畢業不過一年的光景,想不到東西還挺多的。伊楠雖然性格外向,骨子裡卻是個戀舊的人,很多東西都捨不得扔棄,只得找地方收藏起來。這一點,她跟爺爺倒是很像。

  一想起爺爺,伊楠就忍不住心存愧疚。她有小半年沒回家了,雖然每個月一領薪水,就會一天都不耽擱地把至少二分之一的錢給他們寄回去,但心裡隱約覺得爺爺奶奶現在渴望的大概不是她的錢,而是希望能常常見到她。當然,他們是不會直接跟伊楠說的,反而總是勸她安心工作,對她的傑出成就自然也感到欣慰和自豪。每次從家裡返回C市時,二老眼裡流露出來的不舍和擔憂讓她覺得格外難受。她也提出要把他們接來一起住,但二老異口同聲拒絕了。他們不想給孫女添麻煩,況且在鄉下住慣了,換個地方實在不容易適應,年紀大的人,對鄉土有著異常的執著。

  慢條斯理地收拾東西,也是她難得的休閒時光。

  好像有人敲門,輕而謹慎的篤篤兩聲,伊楠頓了一下,靜心聽,什麼也沒有。估計是有人敲鄰居的門,她的新居,還沒來得及通知新朋舊友。

  她低頭繼續整理,不去理會。

  可是,隔了片刻,又傳來篤篤兩聲。這回聽清了,確實是在敲自己的門,她有些訝異地起身,胡亂套上拖鞋就跑過去。

  門一開,站在外面的人著實令她吃了一驚。她不相信似的喃喃喚了一聲:「梁先生?」

  梁鐘鳴朝驚愕中的伊楠溫和一笑,見她沒有讓道的意思,遂問道:「方便進去嗎?」

  伊楠如夢初醒,趕緊閃到一旁,「啊,當然可以,請進。」

  他走進門,卻在玄關處停了下來,掃了一眼室內。伊楠見狀,倉促地解釋道:「新搬的家,咳……很亂。」

  梁鐘鳴笑了笑,未加評論,先問了句:「是不是要換鞋?」

  「沒事,沒事,不用那麼麻煩。」伊楠拼命搖著手。

  可是,他始終站在門口的墊子上不肯進來,委婉地道:「地板很乾淨。」

  伊楠今天的確打掃過,地板還擦了兩遍。僵持了片刻,她只得硬著頭皮拉開門邊狹小的鞋櫃,翻出來一雙夜市上淘到的兔寶寶拖鞋,不好意思地遞過去,「就只有這個了。」

  望著這雙憨態可掬的拖鞋,笑容再次爬上樑鐘鳴的臉龐。他若無其事地接過來,說了聲「謝謝」。

  拖鞋乾淨溫暖,厚實、可愛的動物頭像踏在他的腳下,有種異樣的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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