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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伊楠愕然地聽著,覺得似乎有道理,又似乎不對勁。難道她連對自己的感覺都把握不准,需要別人來指點了嗎?

  她仔細地思量著,然後仰起臉,很堅決地否認,「不,不是你說的那樣,我是真的……喜歡你。」說到後面,她的聲音變低了,因為羞澀。可她不喜歡他那種指鹿為馬的說法,更不願意違背自己的心意,哪怕她愛上他根本就是一個錯誤。

  他始終側著頭,所以伊楠無法捕捉到她決然否認時梁鐘鳴眉宇間輕微的一跳。

  他很快轉過臉來,平靜地直視著她,「你對我有好感我能理解,但這跟你所說的那類感情無關……伊楠,你還年輕,不懂得愛究竟是什麼,等有一天真的遇上了,你會明白的。」

  伊楠迎著他的目光,直愣愣地道:「我知道我跟你沒有可能,可這並不妨礙我對你產生感情,我只是,只是……」她盡力控制自己呼之欲出、猛烈跳動的心,執著地要將最後那句話傾吐出來,「我想知道,你對我,是不是……」

  儘管那句在心頭盤桓了良久的話到了嘴邊,但她發現要將它說出來是多麼困難。此時此刻,她已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想要得到什麼樣的答案,並且不管答案是什麼,結果都是註定的——正如她自己所說的,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可能。

  她在一瞬間忽然鬼使神差地想明白了,於是那句艱難的問話終於在即將出口時被她咽了回去。

  「我只是想知道,在你眼裡……我是不是很可笑?」

  這是一個同樣讓她痛苦和難堪的問題,交付出去的真心得不到相等的回應,沒有哪個女孩能若無其事。

  梁鐘鳴凝在她臉上的目光裡逐漸注入了溫柔之色,「我從來沒覺得你可笑……如果有可能,我也希望能跟你一樣年輕,能回到剛出校門那會兒……」

  明知這不可能,他的眼裡還是流露出嚮往。他心裡的溫柔如同這夜色般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連雙眸都被渲染了。

  伊楠望著梁鐘鳴,忽然感覺到絕望,因為她非但沒能借助這次會面徹底粉碎心中的念想,而且她從他的臉上發現了另一個真實——他臉龐上流過的是最令她癡迷的留戀。可是,她清醒地知道,那種留戀絕不屬於自己,透過她,他看到的是當年的景象。即使他不說,伊楠也能大致猜到是怎麼回事。

  「我已經……沒有資格了。」他終於喃喃地說。

  伊楠猝然收回目光,在低下頭的一瞬,眼角悄然濕潤,心頭傳來一聲喟然嘆息,就這樣吧。

  這也算一個答案,即使沒有她想像的那麼直接,卻殊途同歸。

  伊楠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孩,更何況,梁鐘鳴對她來說,終究只是水中月、鏡中花,割捨是遲早的事情。

  心,依然是痛的,卻不再似從前那般沒著沒落地煎熬。痛到最低谷,就會慢慢好起來的,她堅信這一點。

  再仰起臉來時,她已經恢復了昔日明媚的笑顏,不是正午時分的燦爛光芒,卻似雨後升起的那一輪紅日,還沾染著晶瑩與濕潤,帶著一抹婉轉的悽楚。

  梁鐘鳴看得有些怔忡,覺得她陌生起來。

  在與梁鐘鳴的促膝長談之後,伊楠撤回了辭職信,這讓劉濤大大松了口氣。他棋走險招,事先把伊楠想走的消息透露給了馮奕,沒想到果然奏效了。至於內幕究竟如何,這不在他關心的範疇之內,目的達到了就好。

  兩周後,恒久如願通過了審核,成為遠大的產品供應商。

  不久,在劉濤的推薦下,伊楠進入市場部,並破格提升為部門主管,專門接洽與遠大有關的各項事務。

  這樣安排的用意顯而易見。同事背地裡難免有所議論,然而,當著伊楠的面卻沒什麼好說的,因為她的確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某些時候,關係比能力更重要。

  如今的伊楠,不僅恒久盡人皆知,名氣更是傳到了遠大。誰不知道馮奕對她信賴有加,而馮奕又是梁鐘鳴的欽差大臣,於是對待伊楠想不客氣都不行。

  當然,伊楠絕不是恃寵而驕的人。該做什麼,怎麼做,她都恭謙有禮地聽從客戶的吩咐,遇到不明白的和為難處也從不自作主張或是盲目應和,而是回去請教工程部的元老整改的可行性,再加上她對誰都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無形中就成了兩家公司間的最佳潤滑油。許多老工程師都覺得,棘手、難處理的麻煩經過她幾番溝通調解,也都能迎刃而解。連總經理李岩都不止一次在劉濤面前誇過伊楠,當然順帶也表揚了一下劉濤的伯樂潛質。

  伊楠雖然粗線條,但絕對是個聰明的孩子。挫折對她來說,雖然痛苦,卻也不失為學習的良機。她從梁鐘鳴那裡就學到了很重要的一點——忍耐,這緣於他簡單的一句話,「如果遇到不順心的事就想著要走,你覺得普天下夠你走幾回?」

  伊楠明白,別說普天下了,連大半個中國她都沒有勇氣闖蕩下來,不僅因為能力有限,更關鍵的是她還有牽掛。她怎能忘記回報將自己養大的爺爺奶奶?怎能置他們的晚年於不顧,為了一己私欲任性而為?!

  既然如此,她別無選擇,跌倒了,再爬起來,拍拍屁股,舔舔傷口繼續向前走吧。這個道理她是在一夜間明白過來的。年復一年的時間積累也許並不能順理成章地使人成熟,但是,一個讓自己徹悟的契機卻能成全心靈的轉變,伊楠便是如此。

  對於梁鐘鳴,撇開心頭難言的情緒,她依然是感激他的,俗語說解鈴還需系鈴人,也只有他,能勸得住自己。他的理智自持也不得不令伊楠刮目相看——也許換個人,有漂亮女孩兒主動送上門去,歡喜都來不及,或者趁勢先撈一把再說的也大有人在,但像他這樣不但不落井下石,還耐心為自己解開心結的人實在少之又少。

  她一直將他視作良師益友,過去是,現在更是。

  至於那份已經萌芽的感情,既然無法立刻磨滅,也只能悄悄壓在心底,等待時間來化解。

  儘管伊楠成了遠大的常客,但並不能時常見到梁鐘鳴。他是大忙人,要管的事實在太多了,而遠大也不止C市這一個工廠。

  雖不常見面,電話聯繫偶爾還是會有的,他跟從前一樣對伊楠噓寒問暖,盡「長輩」之誼。只是兩人再怎麼談笑風生,都無法回到以前那種心無芥蒂的狀態,彼此都有所保留和提防,這當然也是沒辦法的事。

  她有時甚至會猜測:梁鐘鳴不再頻繁來C市是否是在刻意避開自己?不過,她很快就否定了這種想法,甚至覺得自己很可笑。她對於他怎麼可能有這樣大的影響力?!

  她去遠大的次數多了,也常能聽到一些小道消息——似乎每家公司都不乏這些讓員工們津津樂道的關於高層的八卦題材。據說真正執掌遠大的並非梁鐘鳴,而是他的母親許欣宜。這是一個極具傳奇色彩的女子,長相美貌非凡,年輕時追求者不計其數,即使現在,已逾六十歲的她出入公眾場合,仍能招來豔羨的讚歎,其美貌由此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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