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蘭思思 > 山那邊是海 | 上頁 下頁
四二


  女人畢竟還是感性的動物,尤其像她這樣初涉情場的女孩兒,心頭燃起了一把火,想要指望它迅速自行熄滅,幾乎是不可能的。而對於那個讓她耿耿於懷的答案,無論之前有過多少自我寬慰,她都無法否認自己其實是很渴望看清它的真面目,哪怕那答案並不像她希望的那樣,但真能抓在手裡,她也就踏實了。

  就這麼一遲疑之間,馮奕已經再次來到她的身邊。

  他們停留的地方,剛巧有一個茶館。仿古的木質排樓,二樓的窗外飄著一面黃澄澄的旗子,上書一個大大的「茶」字,兩邊分別垂下一盞紅豔豔的燈籠。燈籠裡面當然是電燈泡,但因為有風,那光就顯得閃閃爍爍、忽明忽暗的。

  馮奕在她跟前站定,語氣柔和而又深沉,「你覺得這樣一走了之是最佳選擇嗎?這麼做究竟對誰有好處?」

  伊楠抬起頭,眼神迷茫地望向他。馮奕卻轉頭望著那茶樓的入口,門邊有個穿旗袍的姑娘守候著,笑容機械。

  「衝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依舊是淡淡的口吻,長籲了一口氣,才輕聲道,「進去吧,他在裡面等你。」

  「誰?」伊楠驚愕不已,以為自己沒聽清,直愣愣地瞪住馮奕。

  可是他相信她明白。

  「216包廂。」他簡短地說,「有些誤會,攤開來講清楚比埋在心裡要好,你說呢?」

  直到此時,伊楠才明白馮奕之前費這麼多周折,無非是奉命拉自己去見梁鐘鳴一面。可是他也清楚,如果直接提出,出於面子,她一定不肯,所以才會如此迂回曲折。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心理較量,而伊楠,顯然跟他不在同一水平線上。

  從頭至尾,馮奕都沒有捅破最後那層窗戶紙——究竟他對伊楠與梁鐘鳴的事知道了多少。這在無形之中給伊楠留足了面子,至少讓她可以往好的方面去尋找合理的邏輯:因為潑茶事件,她跟梁鐘鳴產生了一些不快,為此她要離開,而馮奕出面調解。雖然這是一個牽強的邏輯,但此時此刻,伊楠卻是如此需要它。

  看著伊楠仍猶豫不定的神色,馮奕最後道:「梁先生是個重情義的人——對你、對我,都一樣。」

  即使已經坐在了燈火通明的包廂裡,伊楠仍有些恍惚和懷疑,懷疑自己是否該來。但是,這世上的事似乎總是遵循著一物降一物的規則在行進著。她是誰命中的劫,她尚不清楚。可是如果說梁鐘鳴是她的劫,她一點兒都不覺得過,更何況他的出現令她如此震驚,完全無法抗拒——他不去出席公司的晚宴,卻在這裡專門等候著她!

  對面的梁鐘鳴依舊風度翩翩,沉穩篤定。唯有她自己,緊張到難以自持,臉上連一點兒自信的笑容都保不住。

  從她傻乎乎地將一顆真心毫無保留地捧到他面前時,她就已經失去了談判資本。

  梁鐘鳴給她斟了杯茶,這才溫和地開口,「前一陣有事脫不開身,一直沒能過來,你還好嗎?」語氣波瀾不驚。

  伊楠臉色僵硬地盯著手上的茶杯,默然無語,倔強的臉龐上卻掩飾不住倉皇和戒備。梁鐘鳴看在眼裡,憐惜油然而生,輕輕歎了口氣。

  本來準備了不少婉轉的托詞,然而看著眼前的伊楠,他忽然不想跟她耍任何花腔,那些都是生意場上應付狡詐的對手用的,而伊楠顯然不是。

  「伊楠,你瞭解我嗎?」他低聲問。

  伊楠心頭一凜,他終於切入主題了,可是自己,之前打的那些腹稿居然毫無用處,對於他如此簡單的一句問話,竟然無從回答。

  是啊,她瞭解他嗎?

  她認識他兩年了,從最開始對他有好感到後來情不自禁地逾規,看到的永遠是這樣一個梁鐘鳴:彬彬有禮,和藹親切,容忍她,甚至寵溺她。

  可是,她所看到的梁鐘鳴是真實的那一個嗎?

  梁鐘鳴見她猶豫著回答不出來,遂輕笑了一聲,「你看,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又怎麼會真的喜歡上我呢?」

  伊楠的臉驀地紅了。這是他第一次直面這個尷尬的問題,可她心裡卻沒有适才那樣慌張,反而逐漸平靜了下來。她明白,只有跟他徹底地談一次,自己才有「治癒」的希望。

  於是,她收起賭氣的成分,打算認真回答他的每一個問題。

  「你……是好人。」她斟酌再三,如實說道。

  梁鐘鳴唯有苦笑,這是他迄今為止聽到的最令他悲哀的評價。「好人」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意味著懦弱、無能,在他看來,這絕不是對他的誇讚。

  他深吸了口氣,幽然道:「我二十四歲涉足商界,到今天已經超過十個年頭了。這期間,有過成功,也有過失敗;遭過別人暗算,也算計過別人……所以,我實在算不上什麼好人。」

  「不!」伊楠辯駁道。因為她始終記得,那晚在車上他對黑風衣男子說過的那句話——「不要為難一個女孩子」。如果他不是好人,怎麼會說得出那樣的話來?!

  梁鐘鳴定定地注視著她,逐漸收起笑容,挺起腰板,向椅背靠去。他的目光並不嚴厲,卻深沉似海,任你怎麼揣摩,都無法明白那裡面究竟隱藏著什麼,而在這樣目光的凝視下,伊楠的心跳又開始加速。她竭力控制住慌亂,唇角抿得緊緊的。

  他對伊楠搖搖頭,「不,我沒你想得那麼好。事實上,對你來說,我什麼也不是,只是一個幻影。」

  「幻影?」伊楠迷惘地瞪著他。

  梁鐘鳴扭過臉去,不再直視她,卻繼續緩緩地說:「伊楠,你只是太寂寞了,從小到大,沒有人守在你身邊聽你傾訴。你的爺爺奶奶即使願意,他們也不會懂你的心思。而你恰好遇到了我,於是,你得到了一個耐心的聽眾,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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