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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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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萌萌終於睡著了,屋子裡突然靜下來。曼芝坐在沙發上,那濃重的虛弱感又包圍過來,吞噬著她。她緊縮成一團,無意識地啃著指甲,努力思考,就像從前上學解不出題目時那樣。可是思緒總也攏不到一處,飄飄蕩蕩,猶如攀附在從懸崖頂甩下的一根繩子上,孤零零地在半空中搖擺,隨時有可能掉落穀底。她覺得不踏實,哪裡都不踏實。 出了會兒神,她突然赤腳沖進房間,翻箱倒櫃,最後在抽屜頂層的檔案袋裡小心翼翼地拖出了一本紅紅的小冊子,她和邵雲的結婚證。 翻開來,彩色的相片上,她和邵雲肩並肩地靠著,兩人都沒有笑,顯得相當嚴肅,但挨得卻是極緊,攝影師一再要求的。 曼芝久久地盯著照片,慢慢伸出手去,指間在兩人的臉上輕輕摩挲,一遍又一遍,竭力要抓住一點真實。漸漸地,無處著落的心稍稍安定下來…… 早早地給萌萌喂過晚飯,曼芝照舊帶她出去走走。 這片老城區很大,沸沸揚揚地鬧拆遷都幾年了,始終沒有定論。傍晚時分,來往的人不少。 萌萌早就會走路了,一到人群裡,就格外興奮,死活要掙脫曼芝的手自己撒歡跑。曼芝拗不過她,只能小跑著護在她身邊。 社區的路上,來往的自行車很多,她得細心留神,結果比抱著萌萌還累。 好容易揪住她,兩人一起在亭子間的木凳上坐一會兒。萌萌又開始倒騰她的頭髮,東拉拉,西扯扯,時而湊到她臉上去吻一口,表示她對曼芝的親昵。 曼芝對她總是很寬容,由著她胡鬧。今天更是心不在焉,一雙眼睛總會情不自禁往路口瞟去,一旦自己驚覺,頓時覺得羞赧。 天色漸黑,路上逛的人也少了,曼芝只得牽著萌萌往回走。 進了院子,她抬頭往自家的窗戶望,漆黑一片,邵雲當然還沒回來。 她怔怔地站著,腦子裡始終亂亂的。 牽住萌萌的手被晃動了兩下,萌萌嬌嫩的聲音在嚷:「媽媽走,媽媽走嘛!」 曼芝醒悟似的朝她笑笑,「好,咱們回家。」 上了樓梯,曼芝一眼看到門口立著一個黑影,心跳頓時咚咚加快。走近一些,卻發現是個陌生的男孩,皮膚白淨,眉眼隱隱透出熟稔,卻是一臉的惶恐相。 「你找誰?」曼芝手裡緊緊地攥住萌萌,警覺地問。她並不慌張,這男孩看起來面善得很。 男孩略帶驚訝地望向她,用手朝前指指,「你們,是住這一戶的?」 曼芝點頭。 男孩滿是憂色的眼睛突然一亮,「你是……嫂子吧,我是邵雲的弟弟,我叫邵雷。」 曼芝這才恍悟,難怪看他這麼臉熟。 邵雲從不跟她說家裡的事,她還是從申玉芳那裡聽說邵雷的,但素未謀面。沒想到今天他會出現在這裡。 乍然聽到他叫自己嫂子,曼芝有點窘,胡亂地拂了拂額前的劉海,「你來找邵雲?他……還沒回來呢。」 說著開了門,把他讓進屋裡。 邵雷的臉上重新恢復了焦慮的神色,急道:「我打他手機關機,到鋪子去找,朋友說他出去辦事了。真是急死我!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這我可說不準——發生什麼事了?」 「我爸,我爸他不行了。」邵雷沮喪的聲音裡有些哽咽。 曼芝的腦子有片刻的遲滯,聽到這個消息,竟分辨不出自己是喜是憂,更多的是木然。 邵雷哪有心思無限期地等下去,草草寫了個醫院的地址給曼芝,「麻煩你見到我哥,就讓他趕緊過去,越快越好!」 曼芝接過來,點了點頭,將條子壓在桌上。 邵雷似乎有些疑慮地掃了她一眼,但沒再說什麼,匆匆走了。 這一晚,曼芝始終睡得淺,還做了許多稀奇古怪的夢,她在夢裡拼命掙扎,累得不行。 門外一有響動,她就驚醒了,身上有些微的冷汗。她定了定神,又去看表,已是淩晨三點。在床上猶豫了兩分鐘,她還是翻身下來,打開了房門。 邵雲沒有立刻回房,坐在沙發上發呆,一抬頭,看見曼芝,很是驚詫,沒想到她會迎出來。 曼芝倚在門框處,沒有踏足出去。她穿著白底碎花的睡衣睡褲,長髮披肩。燈光下,面色格外白淨,望向他的眼睛卻是閃閃爍爍的,不再像往常那樣犀利。 一整天,邵雲都在跟自己抗爭,拼命地想趕走不斷浮現在腦海中的曼芝的身影,然而總是失敗。現在,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卻反而覺得不真實起來。 邵雲突然間無法正視她,極其不自然地掉過頭去,呼吸竟有些急促起來。 「你弟弟今天來找過你。」她緩緩地說,「他說你沒在鋪子上,打你電話又不通。」 邵雲聽見,乾咳了一下,低聲道:「我一天都在外面,手機沒電了。」仿佛完全是在解釋給她聽。 曼芝咬著嘴唇,不知道該怎樣繼續說下去。雖然她對邵俊康沒有任何好感,甚至仇恨,可是她畢竟不是幸災樂禍之人,她自己也曾經失去過至親,很明白那是怎樣一種可怕的滋味。她不知道邵雲會對這樣一個殘忍的消息有如何的反應。 然而,她還是必須說出來:「他說——你爸爸……病危。」 邵雲赫然間扭頭盯住她,悚然發問:「什麼?」 曼芝望著他驚懼的神色,嘴唇有些發幹,但還是重複了一遍,「你爸爸……可能不行了。」 邵雲臉上的肌肉開始劇烈地抖動,他騰地站起來,動作過快,身子晃了兩晃,腳下卻挪不開步,腦子裡一片空白。 曼芝走過去,將桌上寫著地址的字條遞給他,輕輕地說:「去看看他吧。」 邵雲愣神片刻,拔腿瘋狂地沖了出去。 曼芝看著半洞開的門,愣了許久,才走過去將它關好。 邵雲一口氣闖到醫院的特護病房。 房間裡是滿滿的人,他的眼睛急切地朝床上掃去。邵俊康靜靜地躺在那裡,眼睛閉著,神色平靜。申玉芳呆坐在旁邊,悲涼的神色足以說明一切。 他的心轟地向下墜去,直墜到無底的深淵。 邵雷在無比悲慟中抬起頭來,看到站在門口的哥哥,大叫一聲,帶了怨憤,「哥!你怎麼才來啊!」 所有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面色慘白的邵雲,一片寂靜。 邵雲沒有跨上前,也沒人出聲讓他進去。他扳住門框的手死死地往裡摳著,仿佛能滴出血來。 他久久地站著,望著去世的父親,已然成了雕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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