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李翔 > 青眼影沉沉 | 上頁 下頁
四七


  陳喬其怒氣衝天的跑來質問她,有無數的傷痛要傾訴。可是穿過外面寒冷的黑夜,旋風一般的跑到她面前,見到她的刹那,只覺得說不出的悲憤沉痛,全部湧到胸口,聚集在一個地方。堵的他全身的骨骼節節作響,似乎就要就此碎裂。怒氣忽然轉變成哀傷,像血液一樣流遍全身,鮮紅鮮紅,汩汩的不停在流動。就這樣看著她,一時間反而說不出話來。惟有眼神,黝黑深沉,瞳孔裡倒映著趙蕭君小小的,蒼白的身影,似乎承載著整個太平洋的悲傷,裡面無言的感情像太平洋一樣——一樣的深不可測,一樣的廣闊無邊。

  趙蕭君拉他進來,蹙眉問:「喬其,到底出什麼事了?」隔了半晌,陳喬其的怒氣才像地下運行的岩漿,終於找到一個出口,「砰」的一聲,鋪天蓋地爆發出來,反手握緊她,低頭看著她,問:「蕭君,你為什麼要騙我?」聲音像寒夜裡輕風細雨中的哭泣嗚咽,斷斷續續,不像狂風暴雨使人膽戰心驚,顫顫發抖;可是卻直插進靈魂的最黑暗處,在心口上留下鮮明的印記,壓抑的人悚然心驚,卻無處發洩,只得苦苦憋著。

  趙蕭君像被他突然爆發的熾熱的火山灰給燙傷了一樣,一點一點濺在皮膚上,慢慢的滲進血裡肉裡。她並沒有否認,一個踉蹌,碰到沙發的後背,正好磕在脊椎骨上,有一種幾乎要癱瘓的錯覺。

  陳喬其一眼看見玻璃茶几上打開的鑽戒,那樣強烈的光芒,燒的他幾乎理智盡失,眼睛都要盲了。他走到趙蕭君的身前,面對面正對她,似乎不能承受身體的重量,手撐在沙發的後背上,將她困在自己的懷裡,似乎這樣就不用擔心她會消失不見,似乎這樣就可以牢牢的抓緊她。低啞著聲音問:「蕭君,你到底想做什麼?你難道不知道我愛你嗎?」灰暗的聲線在寂靜的空氣裡顫抖不停,似乎隨時可以斷裂。

  趙蕭君偏過頭去,眼睛盯著他手腕上的鐵灰色的扣子,臉色蒼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陳喬其用手慢慢轉過她的臉,眼睛忽然有些迷蒙,幾近哽咽的說:「蕭君,我們在一起就那麼難嗎?」趙蕭君用力的,狠狠的看著他,他的呼吸近到可以感覺到耳邊鬢毛的拂動,頭無力的垂在一邊,似乎可以感覺到他心臟跳動的聲音,身體微微後仰,抬頭看著天花板,艱難的說:「對!你簡直是在癡心妄想!」眼淚還是順著眼角流進鬢髮裡。

  陳喬其伸出手揩拭她的淚水,不相信的搖頭:「不,蕭君,我不相信!」趙蕭君一腳用力的踩在他腳背上,使命推他,哭叫著:「你還沒有醒過來嗎?」陳喬其任她哭鬧,屹然不動,堅定的說:「我從來都是清醒的。」趙蕭君看著他的臉色就發慌,心是一座又黑又暗的無底洞,連她自己也害怕。使勁踹他,喘著氣哽咽說:「放開!放開!」陳喬其抓住她的雙手,逼她看著他,然後冷靜的說:「蕭君,和我在一起。」

  趙蕭君渾身顫抖發冷,幾乎要瘋了。再也受不了,低下頭咬在他手腕上,血淋淋的牙齒印,立馬一片青紫。陳喬其悶「哼」一聲,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有沒有解氣?答應我,和我在一起!」趙蕭君閉著眼睛不斷的搖頭:「不!不!不!」陳喬其一手切在沙發背上,忍住怒氣,冷聲問:「為什麼?」趙蕭君轉頭看見桌子上的戒指,流著淚說:「我即將答應別人。」

  陳喬其倒退一大步,心裡的防線決堤般滑落,只剩下空蕩的回音,悲痛欲絕的在房間裡來回激蕩。不可置信的看著她,然後大叫一聲,大步越過她,抓起桌子上的戒指,一個箭步來到窗前,使勁扳開窗戶。趙蕭君意識到他要幹什麼,大聲阻止:「陳喬其!你瘋了!」連忙追在他身後。

  冬天的窗戶整天整天的關著,接口處有些凍住了,不容易打開。趙蕭君一把攔住他,憤怒的說:「陳喬其!還給我!」陳喬其任由她摟住自己,一手使力扳窗戶,一手舉的高高的,趙蕭君捶他打他絲毫不予理會。忽然,冷空氣颼颼颼的灌進來,吹的人渾身打了個寒戰。趙蕭君跳起來拼命扯住他的手臂,口裡威脅:「陳喬其,你要是敢扔——」威脅的話還沒有說完,眼睜睜的看見陳喬其用力揮動手臂,連盒子一起扔了出去,半聲迴響都沒有。

  時間像定住了一樣。趙蕭君鐵青著臉看他,哆嗦著沒有任何語言。忽然一語不發的轉身,大衣也不穿,直接走到門口穿鞋,推開門就出去了。陳喬其連忙追在後面,順手拿了她的外套,一路喊她的名字。

  趙蕭君蹲在地上就著半夜裡昏暗寒冷的燈光,一寸一寸的移動,因為看不清的緣故,手指一點一點在地上摸索。陳喬其跟在後面憤怒的說:「蕭君,你不要命了嗎?一個破戒指有這麼重要嗎?」趙蕭君根本不理他。陳喬其憤怒之餘,還是將手裡的外套披在她肩上。她一甩肩,往前移了一步,外套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陳喬其按捺住火氣,低聲說:「好了,好了,天這麼黑,怎麼找!外面這麼冷,先穿上衣服再說。」

  趙蕭君離他遠遠的,心裡的火氣被夜晚的寒氣逼的凍結成冰,早就化成水了,全身的皮膚似乎一動就會裂開似的,可是仍然不肯說一句話。心裡只剩下焦急,急的她暈頭轉向,不知所措。附近的空地上都尋了一遍,依然不見蹤影。她慢慢移到草叢裡去尋,手指在草根裡摸索。

  陳喬其忽然在後面大叫:「小心裡面有蛇!」趙蕭君嚇的猛的跳起來,連退三大步,幾乎摔倒,心悸不已,唇青臉白。趙蕭君一聽到蛇背脊就發涼,以至於黃鱔也怕,蚯蚓也怕,長長蠕動的毛毛蟲也怕,到後來更離譜,反是光溜溜的軟體動物通通都怕。倒是不怕蟑螂蚱蜢之類的,敢直接用腳去踩。陳喬其趁機走過去,將衣服披在她肩上,又抓起她的手往袖子裡套,聲音就在耳邊:「好了,好了,我們回去吧。一個破戒指,不要也罷!」

  趙蕭君嚇的沒有回過神來,任由他擺弄。陳喬其彎腰替她系扣子。她閃身遠遠地避開他,不敢再靠近草叢,走到視窗的位置繼續搜尋。陳喬其忿忿的拉她起來,不滿的說:「你就那麼重視那個破戒指?」趙蕭君遍尋不獲,又冷又氣,怒喝:「萬一真的丟了,看你怎麼賠!」陳喬其愣了一下,沒想到她心急火燎的擔心的是這個。於是笑起來,拉她起來,說:「好了,好了,等天亮再找吧。三更半夜的,沒人,丟不了。」趙蕭君不理他,烏漆抹黑的,心裡也覺得沒有什麼希望,站起來看著空無一人的社區,心裡閃過茫茫無邊的恐懼和悽惶。

  她冷的直搓手,不停的拍打凍的通紅的耳朵。忽然想起一件事,大冷天的哪裡有蛇!何況這種人工草坪有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轉頭恨恨的盯著陳喬其,巴不得再重重咬上兩口洩憤。陳喬其走過去擁她在懷裡,喃喃的說:「蕭君,答應我,和我在一起。」她忽然清醒過來,一把掙開他,惶恐的不知所以然。

  陳喬其伸出手要拉住她,趙蕭君忽然掉頭往外跑去,眼淚控制不住的流下來。半夜裡黑漆漆的幾乎沒有盡頭,像混沌未開的天地,就像她此刻的心漂浮在暗夜的虛空裡,沒有方向,沒有未來,沒有一絲的把握。想起來只有無邊的驚懼和害怕,生生淩遲著她。

  淒慘的燈光分外無力,她一個勁的往前走,夜風不再冷如刀割,可是卻像毛茸茸的軟刺撲在身上,還是不舒服,比刀割還難受。淚水一直流進嘴裡,又冷又鹹,牙齦都在打顫。寒冷的空氣從大大敞開的領口裡灌進來,裸露的肌膚已經凍的沒有絲毫感覺。她知道陳喬其一直在後面跟著她。更加痛苦,心口像要炸開一樣,巴不得整個天地在瞬間毀滅才好,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是枉然,一切歸於虛無。幹凝的眼淚殘留在臉頰上,繃的皮膚緊澀難受,她也不管,只是用盡全力在街道上奔跑起來,希望從中得到釋放的快感。

  也不知道到底走到哪裡,速度逐漸慢下來,心口的疼痛被寒冷暫時麻痹了。剛轉過街角的時候,兩個黑幢幢的人影橫地裡攔在她面前,手上拿著一尺來長的西瓜刀,陰森寒冷的刀光在昏慘慘的黑夜裡像反射的白骨,嗜血般張開血盆大口,刀身上似乎還有殘留的血液。趙蕭君駭然後退。

  其中一個人悶著聲音說:「把錢拿出來!」另外一個低聲嘀咕:「是個女的!」兩個人交換一個眼神,眼中露出白慘慘的凶光。趙蕭君立即轉身,往來時的方向跑。後面一個人往前一撲壓住她,重重的在她身上擊了一下。她痛的幾乎昏死過去,動彈不得,忽然記起什麼,絕望似的大聲哭喊:「喬其!喬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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