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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謝芳菲迎著風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平靜的說:「你如果想殺我,就動手吧。」容情在一邊聽了,心上的裂痕一條一條的加深加長,憤然,無力的喊:「不,芳菲!秋開雨,你連她也要殺,你還是人嗎!」

  秋開雨的眼睛緊緊鎖住謝芳菲,示威似的伸出手將她帶在懷裡,看也不看容情,迎著越來越急的暴風,趁著蕭府的侍衛還沒有完成包圍的時候,飛身離開。謝芳菲靠在他懷裡,呼嘯而過的風聲裡似乎聽見他喃喃的感歎說:「我怎麼捨得殺你呢。」謝芳菲似夢似幻間聽不真切,他的聲音就像此刻的風,一陣一陣,轉眼間就飄飄渺渺,了無蹤跡,不知吹到哪裡的天涯海角去了。

  天氣從來沒有這麼的壞過,黑雲壓城,席捲而來。才半下午什麼都看不見。秋開雨帶著她像是飄蕩在無邊無際的幽靈裡,漆黑一片,可是謝芳菲寧願沒有盡頭。狂風吹的兩個人的衣衫翻滾起來,一下一下的重疊在一起,倒像故意的在追逐嬉戲。秋開雨將她緊緊的團在懷裡,濕熱粘稠的風吹不到她臉上,可是卻吹進了兩個人的心裡。

  沒有走多久,一道閃電金鱗一般遊了出來,照的人眼睛也睜不開。接著是一聲驚雷,從遠處隱隱約約的傳了過來。謝芳菲卻覺得漫長極了,緊張的睜開眼睛,提到嗓子眼裡的心才放下來,她真的怕這個雷長了眼睛迎頭捶下來。秋開雨似乎知道她在害怕,下意識的輕輕的拍打著她的背。

  來到外城,天色漸漸明亮起來,白辣辣的雨卷著影沉沉的風劈頭蓋臉的打下來。一錠一錠有重量似的砸到她和他的身上。身上冰冷一片,心口裡卻熱起來。一冷一熱,來回逆流,倒轉著翻騰,引起她潛藏的泠泠的快感。謝芳菲卻從他懷裡抬起頭,遠處的竹林全部彎著腰,一下又一下的滾動起來,跳躍著,搖擺著,變成一團模糊的綠繡球,招搖晃動,似乎是一場別致的表演。謝芳菲覺得那團綠繡球就在自己的臉上拂動,在自己的心裡浮動。

  「心扉居」走廊的低窪處積聚了一窪又一窪的雨水,映著淡綠的竹子,分外的清澈,照著人影,像是鏡子,只覺得可愛。腳底下又濕又滑,謝芳菲差一點跌倒在地。她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幹的,秋開雨也一樣。竹林裡的風穿林越水的帶上湖面上的水氣迎頭照臉的吹過來,謝芳菲唇色發白,忍不住打了個顫抖。掀開簾子,熟門熟路的搶進去,留下一個一個腳形的水印子,帶著誘惑的衝動,半天才漸漸的蒸發不見了。

  謝芳菲翻尋了半天,無奈之下只得揀了件秋開雨的外套套上,然後坐到床上,用被子裹住全身。窗外的雨依然沒有停歇的跡象,劈裡啪啦的落下來,掉在湖面上,像是彈跳而起的珠子,一粒接一粒,慢慢的跳進房間裡來。謝芳菲掀開被子,走下去,將窗戶虛虛的關上了。幸而不是這一面的風,只有窗前薄薄的灑了一層水跡子。等謝芳菲轉過身來的時候,秋開雨已經進來了,身上已經幹了,只是頭髮上還有一些熱氣沒有散。

  秋開雨見她身上過長的衣物,一直拖到地上來,袖子一垂下來,手就不見了。心裡有一種熱溶溶,暖融融的感覺,四肢酥麻起來。那是冰天雪地破雲而出的一絲光亮,折射出動人的神采。他的衣服一穿到她的身上,似乎就成了一個整體。秋開雨見到這樣的謝芳菲,血液是溫的,心是軟的。他身體的最深處的暗門因為謝芳菲而打開來,因為她而亮起來。

  謝芳菲一邊用幹絨布擦著頭髮,一邊鑽進被窩。秋開雨走過來,拿下她手中的絨布,運功將她濕答答的頭髮給哄幹了。然後下巴靠在她的頭上,沒有動。謝芳菲任他靠著,半天才說:「你既然不是來殺我的,何苦將整個蕭府弄的翻轉過來。還有,襄陽民變的事情是不是你的調虎離山之計?」秋開雨沒有回答,眼睛只顧看著她仍然沾著未幹的雨水的後頸,泛著一圈瑩瑩的淡光,讓人口乾舌燥。手上熱起來,心裡也麻麻癢癢的騷動起來。謝芳菲紅著臉,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低聲嬌嗔:「秋開雨,你幹什麼!你以為天底下有這麼便宜的事麼!我問你話呢。」秋開雨抬起頭,許久才說:「我想你,我想見你。」謝芳菲從來沒有聽到他這麼直白的表示,心都融化了,渾身沒有力氣。轉過身子,將頭彎在臂彎裡,笑著問:「哦,是嗎?你為什麼想我,你怎麼想我的?你現在倒想起我來了。」

  秋開雨記得她這個姿勢,坐在那裡的時候,總是喜歡將頭埋到自己的身體上去。有時候是手臂上,有時候是膝蓋上。偏著頭,像在想什麼事情。眼睛認真的看著你,然後用她特有的語調慢慢的訴說著她自己要說的故事。是的,謝芳菲的一切都是他腦子裡的故事,一個不落的記在心上。沒有她的夜裡,他就靠這些故事打發他自己。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要想起這些故事。

  秋開雨怎麼忍受得住她這樣的笑語,將她的臉往後扳,從上面一點一點的吻下來。謝芳菲逐漸的屈從在他的柔情裡,至少目前是的,秋開雨難得的柔情蜜意裡。秋開雨沿著她的瑩亮的雙眼一路而下,再下面一點,再下面一點,想要將她縮起來,縮起來,小到能放在自己的心口裡,然後,就不用受這樣的折磨。窗外的風「撲撲撲」的一陣吹打,嘩的吹開虛掩的窗,毫無顧忌的吹進來,風向漸漸的有些偏轉。外面依然是傾盆而下的暴風驟雨,沒有一刻停歇,像秋開雨此刻落在她身上的吻。謝芳菲幹了的頭髮重新濕漉漉,黏呼呼的粘在床上,她覺得潮濕的空氣裡隨時可以長出青苔來。她的身子也像這裡的空氣。

  暴雨終於停住了,窗下的水積了一窪,謝芳菲只覺得滿屋子都是氤氳的水汽,消散不了。斑斕的亮光清清淺淺的穿進來,她的心也亮起來。從視窗裡望去,似乎看見一彎彩虹的尾巴,露出神秘的笑晏。天邊只看的見七彩的雲,映的人的眼睛也是彩色的。所以,看見的所有東西也是彩色的。這是一個奇幻的意境,通透的光亮下,一切都朦朧虛幻起來,那些竹子重新筆挺的站直了,不再是一團團的綠繡球,而是衣服上的綠影子,一片又一片的,分不清楚。竹葉上的水光讓人的心也蕩漾著,一個角度一個角度的反射著不同的活力。

  秋開雨站在那裡整理的時候,謝芳菲半坐起來,將臉貼在他身後,悶聲問:「你又要走了嗎?」秋開雨沒有回答,手也沒有停。謝芳菲從後面抱住他的腰,委屈的說:「你要去哪裡?不要走!」秋開雨禁不住,重新低下頭來,喃喃說:「好,我不走。」他剛剛算是白忙活了一場。掙扎著起來,又掙扎著重新躺下來。

  謝芳菲靠著他,便覺得靠住了一切安心的東西。可是「心扉居」不是世外桃源,也不是塵世裡的一塊淨土。它一樣的紛擾喧囂,一樣上演悲歡離合,生離死別——所有的地方時時刻刻都在上演的東西,它也不例外。秋開雨面對著她,緩緩說:「芳菲,我這次要去武當。如果回不來的話……」

  謝芳菲終於明白他心底打的是什麼主意了。他不肯殺自己,又要統一魔道,所以要去武當殺天乙真人來立威。殺了天乙真人的話,誰還敢多話。可是連秋開雨,連秋開雨也說出「如果回不來」這樣的話,謝芳菲真正的心如刀割。她拼命想要阻止他去,可是說不出話來,只是心酸懊惱。她似乎連這個資格都沒有,她似乎成了罪魁禍首。謝芳菲恨恨的看著他,哭著說:「你為什麼來見我!來見我最後一面嗎!你為什麼要來?你想讓我死是不是!」淚球一顆一顆的滾下來,越滾越急,越滾越大。

  秋開雨似乎真的當作是最後的纏綿繾綣,將他一生的柔情都用在這裡,用在此刻。吻著她眼角的淚,輕聲哄著她。將謝芳菲圈的緊緊的,恨不得嵌進骨子裡去。眼裡一個她,心上一個她,還不夠,骨子裡還有一個她。

  謝芳菲的低泣哀鳴總是要停下來的。她吻著他,聲音從縫隙裡一縷一縷的傳出來,「我和你一起去。」秋開雨坐起來。謝芳菲將頭靠在他心口上,閉著眼睛說:「你死了,我也完了。倒不如死在一起。」最難消受美人恩,謝芳菲不是美人,可是她是他心口上的人。嵌進心裡的人怎麼拿的下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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