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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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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芳菲自然也感覺到容情的靠近,眼睛下意識的緊閉起來。等到感覺到他的呼吸的時候,終於忍不住,猛的睜開眼睛,又羞又窘的低聲說:「容情!」容情看著她,神情自若的說:「原來你醒了呀。喏,你看你!」說著從她頭上拿下一片茶葉碎沫,再慢慢的直起身子。 謝芳菲禁不住羞慚起來,暗暗的罵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全是做賊心虛的緣故。臊著臉喊丫鬟送茶進來。容情柔聲問:「你怎麼了,是不是連帶著身體又不舒服了?我給你把把脈。」謝芳菲哪裡敢伸出手,手指頭上都是痕跡。拼命搖頭說:「不用了,不用了,睡一下就好了。身體沒有什麼大礙。」在旁邊倒茶的丫頭卻猛的想起來,還以為是每個月的正常情況,跟著說:「小姐身體沒有什麼,容公子不用擔心了,過幾天自然就好了。」容情才放心下來,陪著她說了半天的話才走,謝芳菲渾身不自在,等他走了,大松了一口氣。 過了兩天果真傳來王敬則在浙東舉兵叛亂的消息,朝廷派蕭衍等人立即前往平定叛亂。蕭衍在議會廳和眾人商量此次叛亂的具體事宜,雖然只是王敬則窮途末路的垂死掙扎,可是蕭衍仍然一絲不苟的對待,希望以最少的兵力取得最大的戰果。不戰而屈人之兵,最是理想。 聽取完眾人的意見,然後說:「王敬則這次舉兵,根本就是以卵擊石,自不量力。舉事沒有任何正當的理由和藉口,名不正則言不順,只落的個亂臣賊子的臭名,必敗無疑。且不說浙東的老百姓人心惶惶,就是王敬則的心腹手下也無不持觀望的態度。只不過一向畏懼王敬則毒辣的手段,才不敢有任何的異議。所以我們這次前去平亂,攻心為上。只有從內部瓦解,才可以不費吹飛之力徹底擊敗王敬則的軍馬。這才是真正的上策。」 謝芳菲點頭,人心一亂,士氣不齊,這仗還怎麼打。在一旁補充說:「既然要從內部瓦解他們的鬥志,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功名富貴的利誘。自古以來,富貴不能淫的人倒不常見。」王茂這次難得的說了一句:「可是如果他們偏偏不為所動,對王敬則忠心耿耿,那又該怎麼辦?」 說的眾人一時笑起來。謝芳菲看著他笑說:「你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像那個叫袁木的好像就不容易收買。不過,就算他富貴不能淫,威武也不能屈的話,那也只能歎他自己眼睛沒有放亮一點,跟錯主子了。」 蕭衍點頭,最後說:「這次平亂根本不值一提,就當演習一番吧。柳慶遠和王茂眾人隨我去浙東,芳菲和起士瞻等人先回雍州等候。等你們到雍州了,這亂也平下來了。然後就是我們揚眉吐氣,放手大幹的時候了。」眾人哄然應諾,完全不將王敬則的叛亂放在心上。 謝芳菲聽到要回雍州,忍不住有些傷感起來。這次來建康不可謂不驚險,同樣,不可謂不刻骨難忘。許多的事情就這樣藏在了心底的最深處,刻在了骨子裡,輕易拿不出來,輕易也忘不掉。 謝芳菲想到王如韞,想到她無奈的命運,想到她可憐淒慘的遭遇,不知道她現在究竟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想死都不能死,沒有比這個更悲哀的。連靈魂都被鎖住了,纏繞在一條粗黑的鐵鍊,掙都掙脫不開。 謝芳菲在臨走前見到毫無生念的王如韞,渾身像是已經是掉在地上的死灰,沾惹上就再也起不來了。忍不住哽咽的說:「如韞,你要振作起來才是。你不能這樣折磨你自己。你看看你,現在究竟成了什麼樣子。」 王如韞搖頭,半天才說:「我振作起來還有什麼用?反正早晚都是要完的。我成什麼樣子,已經不重要了。我反正是完了,跟死也沒有什麼區別。我一想到將來我要過的日子,簡直生不如死。還不如早早就死了的好,省得將來還要受那種痛苦和恥辱。」 謝芳菲用力的握住她的手,大聲說:「如韞,你怎麼能這樣想呢!亂世裡,活一天是一天,既然還有幸活著,就應該好好的活下去才是。你怎麼能這樣想呢,生不如死有什麼用,還不是在折磨你自己!就算天要塌下來了,跪在那裡有什麼用,該吃的還是要吃,應當睡的就要睡,該做的還是要做,一樣都不能少。興許明天天就不塌下來了呢。好死不如賴活著,有一句話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同樣的道理,只要人還活著,就有希望。人若死了,那就真的是什麼都沒有了。如韞,你一定要想清楚這個道理呀。」 王如韞絲毫沒有被打動,只是面無表情,心如死灰的說:「我已經沒有任何的希望了,早就沒有了。哪裡還有什麼青山,連枯柴也沒有一根。那個見不得光的地方不止是囚牢,那是墳墓,那是活活一座墳墓。芳菲,你說進了墳墓的人,還能爬的出來麼。有些事情,是註定的。這些都是我的命,我生為王家人的命。這些事情不是僅憑人力就可以扭轉過來的。」 謝芳菲見她仍然激不起任何的活念,繼續勸說:「如韞,你之所以會這樣想,那是因為你還沒有見過真正的,驚心動魄的死亡。你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毫無辦法,沒有一點的辦法。當你看過大片,大片的死亡,你就再也不會這麼想了,你就會明白,活著是多麼奢侈的一件事情。為了防止外敵的侵略,為了保衛中原的故國,士兵們長年累月的在邊疆戍邊,有人每天都在憧憬似的說等到戰爭打勝了,我們就可以回家了。可是他們沒有一個人能夠活下來,全軍覆沒。當你看著堆積如山的屍體的時候,你會覺得你之所以還能夠活著就是靠他們用命換回來的,如韞,你不能就這樣死去。」 王如韞掉下眼淚,哭著說:「可是我這樣活著還有什麼用呢,什麼都沒有了,一切都絕望了,逃都逃不開。蕭寶卷這個畜生,他什麼都做的出來。他對我們王家懷恨已久,什麼都做的出來。你不知道,有多少宮女是被他活活給折磨死的。我到現在這個地步,活著還有什麼用。」 謝芳菲還是勸不動她,看來她已經是心如死水,激不起一點波瀾。不是死水,是死了的冰,大塊大塊的石頭投上去,也砸不出半個洞,只是在原地滴溜溜的打轉。謝芳菲用力拉起她,說:「如韞,你跟我來。」不顧一切的將她拖出王府,拖出那個陰森森的地方。居然沒有人出來阻撓,只是遠遠的跟在後面。 謝芳菲將她帶到甘露禪寺,將小文抱到她手上,然後真心誠意的說:「如韞,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不管怎麼樣,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這個世界再恐怖,再生不如死,也還是有希望的。你看見他,你就會覺得一切都不那麼糟糕,一切都還是有希望的。」然後對小文說:「小文乖,來叫王姐姐,對,叫姐姐不要哭了。對叫姐姐不哭。」小文還記得王如韞,一手抓住她的衣領子,一手伸在外面,跟著謝芳菲口吃不清的說:「姐,姐——不——哭」 王如韞的眼淚掉的更厲害了。謝芳菲安撫著她,歎氣說:「如韞,我曾經也想過死呢。有一次差點就死掉了,不過,還好,老天爺還沒有瞎眼。自從那以後,我就說,不管發生什麼事,絕對不能自暴自棄,絕對不能自己殺死自己。如韞,你看著小文,你就會有繼續活下去的動力。世界上的東西,什麼都不為,就為自己,也該好好的活下去。命終究還是自己的,受苦,受折磨的還是你自己。同樣的境地,你想寬一點,也是讓自己好過。自虐是沒有用的。」 小文什麼都不知道,笑嘻嘻的讓王如韞抱在懷裡。猛的伸出手,胡亂的抓住她的頭髮。王如韞一聲慘叫。謝芳菲連忙搶上去,一邊罵,一邊用手將他五根手指一一扳開。看見他手裡的髮絲,大叫不妙,抱過他,瞪著眼睛,用力在他屁股上打了兩下。小文大概還沒有見過她這麼兇狠的表情,又被打痛了,嚇的「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王如韞眼睛裡冷不防的痛出眼淚來,表情像重新活過來一樣。半晌才回過神來,見謝芳菲還在打小文,連忙攔住她,說:「好了,好了,孩子什麼都不知道。你打的也不手疼!」謝芳菲就等她這句話呢,立馬就住了手,又罵了兩句小文。可憐的小文連哭也不敢哭,撇著嘴,含著淚,一動都不敢動。 兩人完全料不到會來這麼一段意外,謝芳菲只覺得有些啼笑皆非。本來還想借小文來安慰鼓勵王如韞的,沒有想到他卻在這個時候搗起亂來。 王如韞被小文這麼用力一扯,倒想明白過來,歎氣說:「被小文這麼一鬧,我的心情倒好的多了。就像芳菲說的,看著小文,就會覺得一切都不那麼糟糕了。我進宮幹嗎要先死呢,我總要看著想我死的人比我先死我才會甘心呀。」 謝芳菲松了一口氣,不管她到底是怎麼想,只要不再成天想著死這回事就可以了。她目前總算是打算好好的活下來了。以後,以後的事情,還是那句老話,等以後再說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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