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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第四十章 悲兮悲兮生別離

  景明寺的春天淺淺淡淡,這裡一撮,那裡一叢,零零散散的一路延伸開來。雖然只是這麼一點火星子,卻是無聲無息,穿牆過屋,一直通到洛陽著名的上苑。刹那間,景色忽然熱鬧跳躍起來,轟轟烈烈,鋪天蓋地的直向謝芳菲的眼裡壓過來,繽紛雜亂,慌的人目不暇接。謝芳菲斜斜的坐在林中的石凳子上,閉上眼睛,用力呼吸這許久不曾聞過的芬芳,吹拂著自由舒暢的惠風,滿心滿眼都是欣喜,還有輕鬆自然的愜意,腦中的意識瞬間遲緩下來,仿佛在做夢一樣,將緊隨在後面的左雲自然而然的忽略。

  桃紅又是一年春,這樣明媚閒散的時刻,可是謝芳菲依然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自然而然的想起眼前近日發生的一切,不知為何,總有一種世事茫茫難自料,春愁黯黯獨成眠的冷寂淒涼,心中到底還是在不安害怕些什麼呢?連她自己也覺得不甚清楚。突然的驚恐,心悸還有茫然總是揮之不去,像一根看不見,摸不著的線緊緊的拴在心口上,漸漸的勒出一絲一絲的血跡子來。血紅的夕陽,晚歸的暮鴉,似乎越發增加了這種淒清寒冷,擔憂錯亂。一點一滴,絲絲入扣,將這種擔憂和不安如水中蕩漾的波紋一般一層又一層連續不斷的擴散開來,再也不能平靜無波。謝芳菲看著這裡遍地的春光,滿眼的旖旎嫵媚,柔的風,嬌的花,飄的雲,飛的鳥,突然間坐不住了,恍惚了一下,然後站起來,心急火燎的就要離開。自己與這裡顯得是那麼的不協調,似乎正被這些景致有意無意的排斥在那道無形的門外。

  左雲不管高不高興,原不願意,照例得跟在她身後。謝芳菲緊走了兩步,突然又停下來,轉過頭,略鎖著眉頭看著他,半晌,然後才支支吾吾的說:「左雲,我問你,你為什麼一定要阻止我和開雨呢?我有什麼錯呢?」左雲乍然聽到這個問題,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根本就沒有理會謝芳菲這個突如其來的訐難。謝芳菲挑釁似的站在他的前面,沒有移動,眼睛直直的盯著他,不肯退縮。

  左雲見她似乎不得到答案,不肯甘休的樣子,而自己又不能拿她怎麼樣。想一想,趁機說清楚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於是一臉認真的說:「你沒有什麼錯。不過宮主為了你,多次身犯險境,差點就死了。這麼不智的事情,不是宮主應該做的。如果你是明月心,事情或許就不會這麼複雜。你如果也想要活的更自在一些,跟著宮主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謝芳菲苦笑,這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連左雲都看的通通透透,清清楚楚,自己還兀自沉迷不醒,可是,可是,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這樣說的明白,做的俐落,毫不遲疑的話,那還是人嗎?只有理智,沒有感情,人世間也不會有什麼七情六欲,愛恨情仇了。歸根結底,左雲的意思就是說自己會妨礙秋開雨的大業,破壞他的計畫。就連秋開雨他也只不過是一個人,也逃不開這些人人都逃不開的東西。

  於是又問:「可是,左雲,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事情早就註定不會成功的話,就是沒有了我,你們也一樣不會成功。我到最後或許只是一個藉口罷了。」世人解釋秋開雨之所以失敗的藉口。

  左雲看著謝芳菲,不屑的搖頭說:「我和宮主都不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情是註定了的。世事瞬息萬變,沒有什麼會是永恆不變。宮主有他不得不做的事情,他的意志和信仰是不會改變的。既然要成功,就必須掃清一切的障礙。而你,對於宮主來說,就算不是一堵牆,也是橫在路中間的一塊大石。想要順利通過的話,只能搬開,或是砸碎。」說完沒有再注視著謝芳菲,閉口不談。似乎對眼下的情形十分的不滿。

  謝芳菲見他一臉不願多說的樣子,沒有繼續逼問,免得自討苦吃。只能嘆息,自己竟然成了秋開雨擋路的絆腳石了。可是,就算少了自己這塊石頭,等他趕到目的地的時候,形勢已經大變,只怕早就來不及了。人終究是有專屬於自己的命運的吧,不然自己今天也不會在這樣一個混亂倒楣的時代。

  倆人剛走出洛陽花柳繁華的上苑,就碰到特意前來的秋開雨。青衫長袍,長身而立的樣子,看起來似乎只是一個普通的士子。左雲率先回避,快速的離去,沒有多看一眼。謝芳菲一臉驚喜的看著秋開雨,趕緊跑上前,拉住他的手連聲問:「開雨,你怎麼來了!其實不用擔心我啦,有左雲陪著,不會出什麼事情的。」她最近並不常見到秋開雨。現在見他居然特意來接自己,十分高興。

  秋開雨沒有說話,任她拉著左手,帶著她走出上苑的大門。出門便是洛陽的中心地帶,寬途大道,店鋪林立,街市喧囂,行人如織。兩個人慢慢穿行在暮色黃昏的人群中,突然間覺得不真實,似乎徜徉在幻想裡,而非現實中。謝芳菲看著身邊一臉平靜的秋開雨,仍然猜不出任何的情緒。心裡無緣無故的就有些不安起來,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尋常,抬頭看了他兩眼,依然是那樣的表情。雕像般的側臉如同真正的雕像,冷且硬。

  秋開雨在人群裡沉穩的步行,突然說話了:「芳菲知不知道,剛剛傳來消息說,北魏和南齊在鄧城附近短兵相接,崔慧景一時間毫無準備,加上指揮不靈,調動不當,全軍覆沒。如今除雍州以外幾個重要的城鎮,漢北之地盡失矣。」聲音清冷無波,似乎不含一絲的雜質,自然也沒有任何的感情。

  謝芳菲雖然早就知道南齊必敗無疑,聽到這個消息,仍然嚇了一跳。南齊這仗可謂慘敗而回,連漢北這麼重要的重鎮要塞也落到北魏的手中。思緒紛亂,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秋開雨,思索了半天,然後低聲問:「那麼蕭大人呢?有沒有什麼事?」她心裡就算知道蕭衍一定不會這麼快就死,可是在這樣的形勢下,仍然還是擔心的問了出來。

  秋開雨仍然沒有表情的回答:「蕭衍的命倒大的很。北魏發動所有兵力懸賞捉拿他,就連蕭遙光也暗中作了手腳,非置他於死地不可,可是仍然讓他單槍匹馬的逃回了雍州。」

  謝芳菲點了一下頭,知道大概是呂僧珍提前就做好了準備,才能順利的逃過這次的大劫。有些悲傷的看著秋開雨,說:「那麼開雨要怎麼做呢?如今天下的形勢一夜間大變。」南齊大敗,必然又有一番混亂的局面。賞功論罰,勾心鬥角,這個時候最是有機可趁。看來秋開雨是不會繼續呆在洛陽了,不然他也不會特意將這個消息告訴自己。

  兩人沿著洛陽平坦的街道漫步,謝芳菲卻沒有任何的心情。心底那種焦躁和不安漸漸的又浮出水面,越來越強烈,心口悶的發疼,連自己也弄不清楚究竟是什麼原因。低聲說:「開雨是要準備回南齊嗎?」當初自己感歎的「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如今這風雲也已經具備了。

  秋開雨的眼睛閃爍了一下,聲音依然平靜的說:「我要回去重掌水雲宮。」這是他整個計畫的第一步。然後回頭看了一眼謝芳菲,淡然的說:「芳菲想不想知道明月心為什麼會是水雲宮的右使?而大部分水雲宮的人都聽她的調遣呢?」

  謝芳菲遲疑的說:「因為她是李存冷的徒弟?」轉頭想了一下,又否決似的說:「左雲和劉彥奇同樣也是李存冷的徒弟啊,可是他們一直以來似乎都是獨來獨往,和水雲宮關係不大的樣子。」

  秋開雨似乎有意長談,負手悠悠的說:「我雖然被人號稱為『邪君』,縱橫天下,不將世人放在眼裡。可是當初因為沒有太月令的關係,加上李存冷新近剛死,眾人的情緒對我十分的仇視,在水雲宮幾乎難以立足。如果不是得到明月心的相助,絕對沒有那麼容易就登上水雲宮宮主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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