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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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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相逢何必曾相識(下) 忽然覺得有人擰自己的臉,在耳邊大聲喊:「你倒是能睡,已經到家門口啦,還不醒過來?」 謝芳菲迷朦的睜開眼睛,還有些糊裡糊塗,看見謝脁掀簾子進來,搖頭看著自己,臉上一幅好氣又好笑的神情,連忙爬起來,說:「啊,公子,實在不好意思,我一時睡過頭了。」說完還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謝脁看她一眼,說:「芳菲,你跟我來書房。」謝芳菲心中警鈴大響:好,該來的終於來了。心中已想好千百套說辭,管他信不信。 謝脁站在謝芳菲跟前,先是看著她,直看的謝芳菲手足無措,差點要落荒而逃。良久才開口:「芳菲,我問了陳管事,你的身份來歷一概不清楚。你自己說吧,你到底什麼人,為何要進謝府?」 謝芳菲不避不閃的說:「公子,芳菲絕沒有加害公子的意思。芳菲也只不過是天下間的一個傷心失意的人,天下之大,亂世之中,竟無容身之處!進謝府為奴為婢實在是沒有其他的辦法,尋一份工作自食其力,換一個環境重頭開始,還請公子體諒。公子又何嘗不是如此,日日飲酒服藥,舉杯澆愁。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公子如果不放心芳菲,那芳菲去別的地方再尋一份差事也就是了。」謝芳菲這番話首先表明自己的立場,絕無惡意;接著攻心為上,動之以情,引起謝脁的同情共鳴,以退為進。 謝脁一時沒有說話,臉色陰晴不定,弄的謝芳菲以為自己這次真的要捲舖蓋走路時,謝脁才長歎了一口氣,徐徐說:「芳菲,同時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這句話說的再好也不過了。也罷,你是什麼人又有何關係,人生亦不過短短數十載,亂世裡人人朝不保夕,顛沛流離,哪裡還有精力去管你這麼多的瑣事。你要是走了,我到哪裡去找你這麼一個精靈古怪,滿口辭藻警句的人伺候去。你也不用回下人房了,就搬來我這個聽風院和我一塊住著吧。」 謝芳菲聽的這番話簡直是喜從天降,自己剛才還在打量著怎麼熬過這一難關呢,實在不行,還做了痛苦流涕,磕頭哀求的心理準備,萬萬沒有到謝脁非但沒有責難,反而更為器重了。可見老祖宗說的話果然不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自己最近難道真的否極泰來,走運了?所以才會逢兄化吉,有驚無險?其實也是芳菲運氣,謝脁之所以這麼處理,和他本身詩人氣質有關,性情中人,大而化之,許多事情都不怎麼在乎。這事就算這麼過了。 「芳菲,今天晚上我們出去划船喝酒怎麼樣?」自從謝芳菲住到他的聽風院後,謝脁對謝芳菲的態度有很大的改變,事事都和她討論商量,態度親昵,完全不把她當下人看待。謝芳菲對這種事情從來都不作無謂的猜想,她向來是行動派,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謝芳菲一聽划船,想起初次見到謝脁那艘高大華美的大船時那種羡慕驚歎的感覺,心癢難耐,忙說:「好,好,我們今晚不但要划船喝酒,還要去逛秦淮河邊的青樓。公子,你說好不好?」十裡秦淮,豔名遠播,紅塵中一等一的勝地。謝芳菲早就想去瞧一瞧熱鬧,一直苦無機會。 謝脁嚇了一跳,瞪大雙眼:「什麼,你一個女孩家要去逛青樓?太放肆了。」謝芳菲軟語哀求:「公子,我扮成你的隨從不就行了。公子,帶我去吧,帶我去吧。」一個勁的慫恿。謝脁搖頭:「不行不行,萬一傳出去,簡直是謝府的一大笑話,我是絕對不能帶你去的。」 謝芳菲仍不放棄:「公子,你放心好了,絕對不會傳出去的。上次我扮成書童跟你去雞籠山赴會,不是也沒人看出來麼?我們又不是去尋花問柳,有什麼要緊的。咱們規規矩矩的喝酒說笑,看美女唱歌跳舞可好?其他人怎麼會知道我是女孩家,只要你不說,我不說,自然沒事。」她心中暗想:就是看出來,又有什麼關係,還能把我吃了。 謝脁無奈的瞪她,故意冷著臉說:「死纏爛打,又是這一招!你好歹也換一個新鮮一點的。」說完,自己卻笑起來。 謝芳菲也跟著笑說:「誰叫這招百試不爽呢。公子,怎麼樣,怎麼樣,咱們去吧,去吧!我可想去了,公子,你就帶我出去見見世面嘛,我求你了。」雙眼睜的大大的,一臉渴求的看著謝脁。拉著他的袖子糾纏不休,不肯放手。 謝脁見她難得露出的小女兒神態,又嬌又癡,愣了一下,隨即伸出手,在謝芳菲臉上拍了一下,笑說:「那你可得哄的本少高興了。本少心情一好,說不定就帶你去了。」謝芳菲忍不住歡呼一聲,忙站起來,又是端茶又是捶腿,說:「公子,這茶是不是有點涼?我這就給你換去。」她伺候謝脁,一向懶懶散散,從未像今天這樣殷勤周到過。 夜幕降臨,星河影動,秦淮河兩岸的燈火如繁花盛開,星星點點,倒映在水中,像是玲瓏剔透的水晶宮,美不勝收。謝芳菲坐在船上左顧右盼,目不暇接,興奮的手舞足蹈,揮著手大聲說:「公子,咱們早就應該來的。你看,你看,多漂亮呀!坐在船上,到處火樹銀花,人像在畫中游,實在太享受了。」 謝脁沒想到她這麼高興,笑說:「哦?真的這麼的高興?那咱們下次再來好了。」語音輕柔,滿臉寵溺。走近,看著謝芳菲又眯起雙眼一臉陶醉的表情,心念一動,一時情不自禁,忍不住俯身親了她一下,唇貼著謝芳菲的側臉,一擦而過。親完看著她微笑,心鼓脹的滿滿的,流淌著一種他從未經歷過的異樣的感情,美妙卻難以把握。 謝芳菲錯愕了一下,看著他含笑的神情,心想難道是受了什麼蠱惑麼?聳了聳肩,隨即不怎麼在意。寬慰自己,沒什麼大不了的是不是?只不過是被親了一下而已。還是有些尷尬,故意調皮的轉開話題說:「公子,你看這月白風清,良辰美景,怎麼能虛度!不如我們也去附近的青樓逛一逛,你說怎麼樣?」一臉期待看著他,滿心雀躍。 謝脁本來以為她至少也會臉紅心跳,扭扭捏捏,不好意思什麼的,沒想到她比自己還像個沒事人。待聽到她說「月白風清,良辰美景,怎麼能虛度」腦中一頓,心情有些激動,還以為謝芳菲竟然暗示邀請自己,最後才明白過來原來她還是念念不忘逛青樓,果然是想太多了,忍不住失望。調整了一下心情,無奈說:「你既然這麼好奇,那好,本少今晚就帶你去大開眼界。讓我們的芳菲少爺領略領略天下第一名妓的絕世風采。」轉頭對身邊的人說:「吩咐下去,將船掉頭,直接去『雨後閣』。」 謝芳菲拍手歡呼,又說:「雨後閣?這個名字倒別致有趣,一聽這名字就知道這天下第一名妓一定是個風華絕代的女子。」不由得的心癢難耐,恨不得馬上就能一睹芳容。 「雨後閣」矗立於秦淮河畔的圓形平臺上,是一棟三層樓的建築物,即便是處在這眾多的青樓妓院裡也是鶴立雞群,獨一無二。還剛是華燈初上時分,門前的泊船處已經沒有一絲空位。謝芳菲笑說:「這『雨後閣』可謂是門庭若市,遊客往來不絕啊。」 謝脁笑:「這建康不知道有多少王孫公子一擲千金,就是為了一睹明月心的絕世容顏。更何況這明月心也不是說見就見的,有錢也不一定能見到呢。」謝芳菲心想,天下第一名妓明月心,好大的架子!看來謝脁也曾吃過閉門羹。 「哦,那我們今天晚上豈不是白來了?」謝芳菲有些沮喪的說,隨即又笑:「恩,沒關係,見不著天下第一名妓明月心也不要緊,我們還是可以見見其他色藝雙絕的美女啊!」反正她只是來看熱鬧的。 謝脁好笑的說:「芳菲,你就這麼想逛妓院?真不知道你心裡究竟在想什麼。不過呢,既然你有這個心思,那本少怎麼著也要讓你見一見明月心,一嘗你的夙願。」謝脁一副萬事有我的模樣。 「我就知道謝少最有辦法,不然也不會帶芳菲來了。」謝脁顯然十分受用,笑駡她古靈精怪。馬屁還是要拍的,適當的恭維話沒有人不愛聽的。倆人在特地位置停好船,立即有人滿臉笑容的將他們迎了進去,服務細緻周到。 鴇母一看見是謝脁,忙不顛的迎上來笑嘻嘻的說:「原來是謝公子,可好久沒有來咱們『雨後閣』了。今天好不容易來了,一定要盡興,不醉不歸!」謝脁淡淡的敷衍幾句。她這邊招呼謝脁,那邊還不忘吩咐:「阿小,快帶陸公子上二樓的雅間。陸公子,早就給你預備下上好的醇酒啦!」又指示人手將外間的桌椅騰出來,諸多雜事處理的有條不紊。 謝芳菲心想:這妓院的鴇母沒有想像裡濃妝豔抹,庸俗不堪啊。反而手段圓滑,應對得體,是一個八面玲瓏的人物。這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個小小的妓院裡也是藏龍臥虎。 謝脁微微一笑,說:「不知道明月心小姐今天晚上可肯賞光見一見在下?」 鴇母一頓,頗為為難的說:「謝公子,你也是知道的,明月這孩子哪一次不是對公子你青睞有加。可是今晚確實不行,姑娘她正在招呼客人呢,實在不得空,還請謝公子多多體諒。要不這樣,我讓別的姑娘伺候你?保你賓至如歸,興盡而返。來來來,雲兒,還不快過來伺候謝公子!」 謝脁在芳菲面前把話說的太過了,這下反而下不了臺,若是平時未必這麼堅持,冷笑:「怎麼,謝家的身份地位不夠尊貴是不是?」只好仗勢欺人。 鴇母打恭作揖連聲賠笑說:「謝公子這是說哪裡的玩笑話,放眼建康,哪還有人不知道謝府的?我若敢有半點輕視之心,這不是自找死路嘛!可是謝公子,你也知道我們這的規矩,明月她確實在招呼客人,實不瞞你,就是大破敵軍,現今鎮守石頭城的蕭衍蕭大人。老身可沒有胡說,蕭大人老早就來了,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到明月呢。您現在總不能讓小人將蕭大人給趕走吧。」說完又賠禮道歉,讓人帶謝脁上最好的雅房。 謝芳菲一聽蕭衍也在此,一時心虛,連忙拉住謝脁說:「算了吧,算了吧。凡是做事總有個先來後到的理。既然蕭大人早一步捷足先登,那我們找別的姑娘那也是一樣的。走吧走吧,傳出去可不大好聽。」 謝脁生於高門世族,本身又是人中龍鳳,放眼整個天下,誰也要賣他們謝家三分情面。不料今天一再受挫,雖然于情於理這也沒有什麼,可是既然答應了謝芳菲,先前把話說的那麼滿,現在面子上自然是掛不住,怎肯輕易甘休?思忖半晌,對鴇母說:「你去拿筆墨紙硯過來。」對著素白的宣紙,凝神半刻,一揮而就。對折好後對鴇母說:「你將這個交給明月心小姐,就說謝脁新做了一首詩,還請姑娘笑納。暫且看她怎麼說。」鴇母只好答應著去了。 謝芳菲好奇的問:「公子,你到底寫了什麼?」謝脁笑而不答,只說:「你等著就是了,今天一定要讓你見到明月心。」 不一會兒,鴇母笑嘻嘻的走出來說:「姑娘看了謝公子寫的東西,讓老身來領公子進去。」領著二人來到三樓的一間精緻的雅廳外。謝芳菲不由得喜出望外,挑了謝脁一眼,沒想到他還真有辦法,跟在他身後興沖沖的進去了。謝脁雖沒說話,眉眼間甚是得意。 推門進去,裡面又是另外一幅光景,雲母屏風,燭影深深,窗前種著一大盆的鮮花,五顏六色,含苞待放,牆掛著幾幅名家的山水字畫,千金難求,意境深遠。一桌一椅,古玩陶瓷,隨處擺放著時下新奇的玩意兒,整個房間佈置素雅寧靜,和窗外燈火闌珊的秦淮河相映成趣,顯示主人的品位不同凡響。 謝芳菲還在細細打量屋裡的陳設,看見坐在桌旁的蕭衍首先站起來笑說:「謝公子果然是出口成詩,才高八斗。當年子建七步成詩,也不外乎如此,實在佩服,佩服。在下甘拜下風。」 謝脁回禮笑說:「不敢不敢,蕭大人過獎了。雕蟲小技罷了。」 謝芳菲見桌子上放著剛才謝脁寫的詩,笑說:「我倒想看一看謝公子究竟寫的怎樣的好詩。」湊首往上看去,見寫的是:春花競玉顏,俱折複俱攀。細腰宜窄衣,長釵巧挾鬟。洛橋初度燭,青門欲上關。中人應有望,上客莫前還。充其量不過一首寫的較為高明些的宮體豔情詩。只是須臾立成,仍令他人望塵莫及。 謝脁暗中瞪謝芳菲一眼,責備她有失規矩,笑著對眾人介紹:「這位是謝某的朋友,芳菲公子。」謝芳菲暗中十分好笑,今天倒是成了公子哥們兒了,連忙上前打招呼,應對得體。一眼就看見端坐於主位上的明月心,心中只能不斷感歎:尤物啊,絕代尤物,不愧是天下第一名妓,世間怎麼可以有這樣的尤物,簡直是妖孽再生,那其他的女人還要不要活了。難怪無數男人被她迷的神魂顛倒,一擲千金,在所不惜。 明月心伸手拂了一下耳旁被風吹散的頭髮,神態慵懶,微啟朱唇笑說:「芳菲公子果然有趣的緊。」謝芳菲只覺得她這個尋常的動作風情萬種,鉤魂攝魄;尤其她笑的時候,眯著眼睛猶如初生的嬰孩天真可愛,毫無心機,成熟和天真,絕對的矛盾,在她身上卻是渾然天成,仿佛與生俱來便是如此。謝芳菲只能說,這才是傾國傾城,禍國殃民的絕代美女啊,怪不得有人說「寧不知傾國與傾城,佳人難再得」。 待謝芳菲津津有味的回過神,轉頭看到坐在蕭衍身邊的人時,不由得「噫」的一聲失聲喊出來,大為吃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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