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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她是這樣感激夏原,縱然讓他失望了,可他依然豁達而開朗,仍能夠彼此坦誠相見、光明磊落。所以,跟他在一起,她感覺自然而舒服。

  夏原忽又貧起來:「你一臉虔誠地看著我幹嗎?我又不是上帝。你要是想做禱告,就請去教堂對著聖母,不要對著我的臉,這會讓我產生錯覺。」產生愛的錯覺。

  她就是想說幾句感性的話,在他這樣的插科打諢下也不能了,拿了個抱枕扔過去,吼道:「走走走走走——」

  夏原突然轉頭怔怔地看她,半晌說:「如初,我真要走了。」她沒反應過來,順口說:「那你就走唄。」還用向她報備?

  他又說:「那你還是決定不回去嗎?」她這才明白過來,他是要回國了,呆呆地看著他。夏原轉開頭,無意識盯地著某處,「我也出來得夠久了,該玩的玩過了,該享受的也享受過了。『人不風流枉少年』,少年也已經過了,到了該回去承擔責任的時候了。」夏原的父親年紀大了,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他得回去幫忙。

  說離別就離別,是這樣的令人措手不及。她好半天才說:「什麼時候走?」他像沒事人似的答:「新年是一定要在家裡過的。」耶誕節剛過,沒有幾天了。她很有些傷感。

  夏原卻跳起來,大聲說:「你知道我最不喜歡哀哀戚戚、哭哭啼啼的。回國而已,別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大家高高興興地來,快快樂樂地去,大醉一場,不訴離殤,何必自尋煩惱?我正要問你,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她茫然地抬頭,「不知道,等到想回的時候再回去吧。」她還沒有做好面對一切的心理準備。

  夏原離開的前一晚,兩人坐在客廳的地板上喝酒,也不用杯子,一瓶接一瓶,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又胡言亂語說了些什麼。反正何如初是爛醉如泥,一點兒意識都沒有,直接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等她從宿醉中醒來,已經是中午時分,看了看時間,夏原應該已經在飛機上了。

  突然覺得寂寞,這下是真真正正一個人了。

  韓張繼續讀博士,時不時給她電話,有時候會告訴她一些她家裡的事。何爸爸將事業重心往北轉移,因此,重新組建的家庭便在北京安下來。她忽然想起母親,只剩她一個人孤零零留在上臨嗎?

  夏原自從離開後,每次再回美國,不管順不順路,都會繞道來看她。開始嘲笑她:「你還住這冬冷夏熱的破房子哪?都工作兩年了,怎麼一點兒長進都沒有?」她不服氣,說:「那麼,敢問夏大公子如今做什麼生意呢?」夏原把頭一甩,「蓋房子呢,別看是苦力,挺賺錢的。你要不要回來跟我一起幹?」

  她「切」了一聲。夏原叫起來:「跟你說真的!你說你在這兒待著有什麼意思?天天起早摸黑不算,還天天看人臉色,賺的錢剛剛夠用。以前不敢說,你現在要是跟我回去,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她點頭笑:「看來你如今是真發達了。」夏原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勸她:「何止是我啊,發達的人多了。像姓鐘的那小子,現在了不得,可風光了!你趕緊回來,趁著大好時機,咱們大大地賺他一筆。想當年咱們有難同當,現在自然是有福同享。」夏原就是俗,也俗氣得真誠可愛。

  冷不丁聽到鐘越的名字,她震了震,早就知道他一定會大有作為的。只有她還是老樣子,最沒出息。夏原連聲說:「回來吧,回來吧。你一個人待這裡,不覺得氣悶嗎?這種地方,有什麼好留戀的?」

  何止是氣悶,如今簡直是度日如年。以前夏原還在的時候不覺得,心煩意亂時,好歹有個說話的人。現在,任何事情只能悶在心底,天天下班回來對著空無一人、滿室冷清的屋子,也許再過幾年,她就要被寂寞逼瘋了。

  她的心開始動搖,便說:「也不是說回去就能回去的。」夏原臨走前拍胸脯說:「你人回來就行,其他身外之物不要也罷。」

  連韓張也勸她:「你到底要在美國待到什麼時候?我博士都讀完了,你也該回來了吧!」正好碰到公司內部整頓改革,大幅裁員,其他國籍的工作人員首當其衝。何如初丟了工作,一氣之下買了機票回國了。

  第四十章 他一直在怨他

  收拾行李的時候,除了證件和幾件衣服,其他的都不要了。何如初從儲物間翻出當年漂洋過海帶來的箱子,通通倒出來,在箱底發現了鐘越的榮譽證書,大紅的封皮褪色不少,燙金的大字因為潮濕有些脫落了。翻開來看,半身黑白照已經泛黃,只有黑紙白字依然清晰。

  她擦去上面的灰塵,黯然地想,他現在說不定已經成家立業了呢。曾經那樣全心全意地相愛過,最終還是沒能在一起。就是這麼多年以後再想起來,還是忍不住遺憾、嘆息、傷懷。

  曾經的愛就像多年前的舊船票,看著它無限傷感,可是今日的客船,無論如何都登不上去了。

  時隔八年以後,她再一次回到北京。從哪裡走,便回到哪裡。從哪裡結束,便從哪裡重新開始。

  鐘越如今已成為業內最受眾人矚目的鑽石王老五。比他有錢的人可以說不在少數,可是比他英俊尚且是單身的人卻找不出幾個。他在業內有個很有名的雅號——人稱「鐘帥」,意思是他不但是軟體發展方面的將帥之才,而且長得英俊帥氣。因為社會的歷練,褪去青澀稚嫩的鐘越,顯得成熟、優雅、穩重、俊逸,使得眾多美女對他傾心不已。

  有一次他去醫院,正好碰到來陪妻子進行產檢的張炎岩。張炎岩現在在一家外貿公司擔任主管,妻子便是當年使他立志「非清華不進」的那位學姐。鐘越聽後,連聲說恭喜恭喜。張炎岩樂得合不攏嘴,笑著說結婚的時候也沒有通知大家,到時候一定補請滿月酒。

  鐘越見他小心翼翼扶著妻子進去產檢的情景,心中非常感慨。從學生時代竟然能走到這一步,多麼令人羡慕!張炎岩轉身回來跟他閒聊,問他幹嗎來醫院?他苦笑:「說起來好笑,年紀不小了,現在才開始長智齒。長長停停的,疼得厲害,連東西都吃不了。醫生建議拔牙。」側過臉給他看,果然有點兒腫。

  張炎岩忙說:「別拔別拔,疼一疼就過去了,我當初長的時候也是這樣。我們上臨有一種說法,把智齒叫做幸運齒,是會給人帶來好運的。」他突然想起來,何如初也曾說過這樣的話。記得還是高考前夕,她嘀咕說長智齒了,一定考得好。

  又閒聊了幾句,張炎岩突然說:「上次我去見韓張的時候,意外地碰到了何如初,沒想到她竟然不聲不響地回國了……」

  鐘越足足怔了半晌才抬頭看他,喃喃說:「是嗎?」她終於回來了?還是和韓張在一起了嗎?

  張炎岩依然在說:「何如初一點兒都沒變,跟以前一模一樣。我總想著她離開了這麼多年,至少外貌上應該變化蠻大吧,哪知道還跟高中時一個樣兒!韓張也是,從頭到尾念了這麼多年的書,除了眼鏡片變厚之外,仍留著板寸頭,還跟學生似的。他們兩個襯得我們這些進了社會已為人父的人,越發顯得老得快。」說完搖頭嘆息。

  聽完這些,鐘越說自己趕時間要先走一步,卻並沒有多加探聽何如初的消息。他突然變得惶惑不安。到底為什麼這樣,他也說不清,也許是因為她突然離自己這麼近,自己反而害怕聽到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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