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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3月22日

  今天18樓老先生開刀,他的女兒在手術室外等候。二師兄進手術室前打發她去外面逛逛,做個按摩什麼的,放鬆一下,小手術,讓她不要擔心。小姑娘真的比較水靈,眼淚汪汪的,美人胚。

  腦顱打開以後,導師突然說:「哎呀!太不尋常了,太不尋常了,快去,找一台攝像機來,我要錄下來。」

  手術很順利,縫合的時候,二師兄已將手術結果告知他的小芹。

  據說二師兄走出手術間的一刹那,小姑娘就蹦到他的身上。估計離成不遠了。

  二師兄的消費水準最近估計直線上升,連普通門診一個抽頭兩毛這樣的活兒都搶著幹了。我們笑稱最近病患最好都繞著他走,否則真的成破財消災了。

  大師兄這兩天比較悶,帶著我們組都比較悶,大家都不開玩笑了。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他太太這兩天又去普陀山拜佛了。每次去都是從山腳下一路磕頭到山頂,回來的時候腦門前面一片紅紫。看到她,我們都很難受。他太太是我們這裡的麻醉師,大家在手術室裡經常照面。

  最初的時候他太太一年去一次,後來一個季度一次,現在每月都去一次。隨著頻率的增加,我們都知道她女兒情況不好了,也許時日無多。今年要是再找不到腎,到明年可能想移植都移植不了了。

  心情不好,不寫了。

  LAOYOUKE:大醫院,醫生離婚率很高的。工作忙,和另一半交流少,生活枯燥。

  關於醫生和護士配,還有一種是半路配到一起的。好幾對我知道的醫生夫妻離婚了,原因都是醫生丈夫被護士搶走了。按說他們幾對都是醫學院同學,同窗,戀愛,工作,結婚,感情基礎還是有的,可終究還是敵不過護士的溫柔攻勢。你想,兩人一起值夜班,要是沒事的話隨便聊一聊感情就拉近了,如果有時忙得很呢,護士一般都很溫柔體貼,會照顧人,不時地給端個茶,倒個水,再給來個MASSAGE之類的,一來二去感情就加深了。

  再加上護士會以崇拜的眼神看醫生,滿足了醫生丈夫的虛榮心,而醫生老婆呢?驕傲得很,我跟你平起平坐,你有什麼值得崇拜的?我也很累,憑什麼我要來伺候你?丈夫心理的天平自然就傾向了護士那方,加上醫生妻子不肯讓步,最終的結局都是分手,然後醫生丈夫和護士配到了一起。

  六六:老遊客同學不要以偏概全,將普世的痛苦濃縮到個案上。

  要變心終歸要變心,與你是不是醫生和護士完全沒有關係。我現在已經認識到一點,婚姻走到一個節點上它就是過不去。過去了就一帆風順,過不去就心梗了。

  醫生和護士搭配的婚姻離婚的更多。因為小醫生年輕的時候沒有選擇,沒有時間,只好跟護士。可隨年資和聲望的增長,到了中年,醫生地位顯赫,求你的人多了,護士沒什麼提高,很快醫生就覺得沒有交流的餘地,距離拉開了,也是要離的。

  離婚,總是有理由的。與跟什麼人結婚無關。

  3月25日

  小蕾前天被打了。鼻青臉腫。我趕到的時候,鬧事的人已被110帶走。我真想殺了那幫混蛋!

  還是上次腦出血的病人,為一萬塊,隔三岔五過來鬧事。前天過來的時候是晚班,帶著傢伙來的,一大幫人,醫生躲在房間裡不出來,他們就沖到護士值班台去把小蕾揍了一頓。

  小蕾眼角縫了三針,嘴巴腫得像桃子,腿上軟組織挫傷,驚魂未定。我陪她去派出所錄的口供。

  無論我怎麼哄,她都拒絕開口說話,也不願意回家,她可能不想她父母看見她這個樣子。

  寇里的人要來看她,她拒絕了,一個人躲在我的房間裡不吃不喝不哭不說話。我很難受,不知道怎麼幫她。

  昨天接上級衛生局的通知,要求我們以大局為重,強調和諧,把病患的錢退還給他,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否則每天來鬧,就為一萬塊,外人看著難看,我們又不能跟他們日日糾纏。

  開科會的時候,大家都很不高興。第一不同意賠款,要求患者自己去打官司,我們奉陪,第二要告他們故意傷害。要是每個人對治療稍有不滿,都帶人過來打砸搶,那我們醫生的人身安全怎麼保證?什麼是和諧,和諧不能以犧牲我們的安全為代價。他們農民的命是命,我們的命不是命嗎?如果每次都以我們的退讓告終,以後醫院就是一個沒有公信力的地方了,每個人都可以隨意質疑我們的診斷。我們的每一步診斷,無論再怎麼清晰,再怎麼備至,都不能保護我們自己,那這個職業,不做也罷!

  這一段時間,坐診的醫生都沒有好氣。凡是來看病的,都全面檢查一遍,任何一個疏漏都不放過,免得日後起紛爭。

  人和人就是這樣對立起來的。我們也知道90%以上的患者都是善良的通情達理的,但我們判斷不出誰是會製造事端的10%,為保護自己,防患於未然,所有的人統統被假定為鬧事患者。你拿來的二級醫院的片子,我們不承認,你昨天剛量的指標,今天要重新做過,我們只認我們醫院的設備測出來的結果。

  我如果好心替你省錢,憑直覺判斷,而少做一樣檢查,萬一不巧恰恰就是省下的那部分出了麻煩,責任肯定是我的。我不想再擔負任何責任了,我應該擔負的和我不應該擔負的。

  我所有的悲憫之心,就這樣被毀掉。

  今天聽王教授在手術臺上說:「他自己要求保守治療,我就給他保守治療。」

  「那個病怎能保守治療?!開一刀就解決的事,這樣拖下去會死人的!」

  「他病死了,那是他自己的事。萬一我要求他開刀開出問題了,那就是我自己的事。現在我對病人的態度就是,你是上帝,你是老闆,你是消費者,你告訴我,你想怎樣?你要開刀?好,我給你開,但請你自己負起全部責任。你不要開刀?好,那就不開,你也不要到我們醫院來治,免得說被我治死的。我絕對不會給他任何一點我專業方面的建議。我多的任何一句嘴,以後都有可能是我挨打的理由。」

  怨恨就是這樣積累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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