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六六 > 王貴與安娜 | 上頁 下頁 |
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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渦輪司機回臥室看見安娜在摸一個糖漿一樣的小瓶子,用專用茶匙喝了兩勺。 「苦不苦?」 「不苦,味道淡淡的,有點怪。」 安娜吃完後突然停下來,神情古怪地看了他兩眼,放聲大笑。渦輪司機莫名其妙,不曉得自己出了什麼問題。安娜忍住笑,跟渦輪司機講,你先出去,我要翻跟頭了。又笑。 安娜是真要翻跟頭。安娜第一次吃這藥的時候也是這樣笑。因為處方上寫:「遵醫囑,服用後翻滾搖勻。」這藥得在胃壁上抹勻。以後每次安娜吃完藥,只要我們在家,王貴都會招呼我和二多子來看「狗熊打滾」,全家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渦輪司機看了醫囑以後,也笑得前仰後合,「你以前體育及格了沒有?」 「沒。反正不算成績。」 「讓我看看嘛!我覺得有趣。」 「不行!太丟人了!你出去啊!」 渦輪司機笑著,搖搖頭走出臥室,順便去廚房把牛奶杯從已經變溫的涼水裡撈出來。 服侍完安娜吃藥,渦輪司機挑了個自己帶的柳丁,搬把凳子坐在安娜旁邊。渦輪司機邊跟安娜絮話邊看似漫不經心地揉捏手裡的柳丁,好像在轉太極圖一樣。渦輪司機有問必答地向安娜彙報自己的近況,也夾雜著說些美國大學的趣事。聽得安娜滿眼羡慕。 渦輪司機突然停下手,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果刀將柳丁的頂端切下個蓋兒,露出好看的花瓣型橘瓤,然後找了根麥管插進去,對安娜說:「吸。」 安娜一直注視著渦輪司機的一舉一動。「這怎麼吸的出來?」安娜問。 「你吸吸看。我捏半天了,汁應該都出來了。」 安娜吸著還帶有渦輪司機體溫的柳丁,感覺眼淚就要掉下來了。這個男人,和二十多年前一樣細緻,什麼都為安娜安排周到,所做的一切都讓你感到溫情。他怕安娜的胃吃不了涼水果,竟先用手來暖。 安娜以前一直受渦輪司機的照顧,都習慣了。一起出門時,渦輪司機永遠讓安娜走在馬路內側;過馬路時,永遠先示意安娜停一停。每次考試雖然明爭暗鬥,還是忍不住囑咐安娜做題目仔細小心點兒。渦輪司機一定要超過安娜,才覺得自己在心理上有優勢;但若贏了安娜,又不忍心看她撅著嘴的樣子,而是去逗安娜高興。「你總是這樣不小心,不曉得以後會出什麼紕漏。」某次運動會後,渦輪司機替安娜按摩扭傷的腳,這樣說道。安娜當時就有了錯誤印象,認為男人生來就是照顧女人的。 等安娜認識王貴以後,才知道男人真是不同。王貴從不做什麼親密舉動,也很少悉心照顧安娜。有時候安娜親昵地拉著王貴的胳膊,都會被他非常不好意思、甚至略帶粗暴地甩開,很傷安娜的自尊。他倆一起上街,基本上每次都是吵著回來,不歡而散。王貴走路像疾行軍,安娜要一路小跑才跟得上,稍微在哪兒流連一陣,就要互相找,一找到,安娜就忍不住發火。「你不能走慢點?跑起來跟個驢一樣橫衝直撞,低著頭只顧自己走!人家怎麼追得上?!」王貴也煩躁,不曉得哪個瞬間安娜就溜出了他的視線範圍,站在一個制高點四處張望令王貴在大庭廣眾之下很是尷尬。 王貴很少在安娜生病的時候端茶倒水,主要是想不起來。但安娜如果要求,王貴就會去做。「心不細。沒有眼色。不會關心人。像算盤珠子,一撥一動。」這是安娜給王貴下的操評總結。王貴感到勉為其難,也想通過判斷安娜的眼神猜測安娜想要什麼,可惜,他什麼都看不出來。 「求求你了夫人,你能不能別叫我猜?想要什麼你就直講,我能幹就去幹。」王貴這樣央求安娜。王貴有時候覺得安娜不可理喻,難道女人都這樣? 一次,安娜在工農兵紡織品商店裡拿了兩塊布,沖著自己比來比去,問王貴:「哪件好看?」王貴隨口講「紅的」。 「鄉下人,就喜歡大紅大綠。」安娜嗔怪。 王貴趕緊改口,另一塊也不錯。 「我講好你就講好?人云亦云,一點主見也沒有!」安娜又責怪。 「那你到底想要哪件?我看哪件都可以,只要你喜歡!」王貴頓時就毛躁了,有點上火。 「我哪塊都不買,就是問問你。」 說完,安娜無比惆悵地又把布放回去。王貴徹底頭大,原來是選什麼都不會滿意,那幹嗎浪費時間?真是生活無處不考驗!到處是陷阱,一不留神就掉裡頭。 「我就不說,我就要你猜。什麼都說出來還有什麼味道?古人說『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我就是想看你跟我之間通不通。無數次考驗都證明你我是沉石落水——不通不通。」安娜不依不饒。 「情調。」安娜跟王貴說,「你一點都不懂情調。」 王貴真納悶,這麼講究通與不通,按說最合適安娜的丈夫應該是水管工,沒什麼不能疏通的。 王貴到現在都不懂,這情調,到底是個什麼調調? §安娜與王貴 第六章 鋼鐵是這樣煉成的 後來王貴開始學聰明了。如果安娜問他意見,他首先得搞清楚安娜的心思,而不貿然提出自己的想法。要學會揣測領導意圖,這個很重要——關鍵不在你心裡想什麼,而在領導心裡想什麼;說出你的想法不是本事,能一言說出領導的想法才是本事。「我覺得吧,你眼光很獨到,哪個都好,這個很配你的氣質,那個把你襯托得很白。」王貴一本正經的評論常叫我從偷笑到放聲大笑,覺得馬屁能拍到這水準,不是普通丈夫可以達到的,非一日之功也。馬屁都會講,但能發自內心,面不改色心不跳,說得跟真話一樣自然,並且還由衷高興,舍王貴其誰?! 更可笑的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我們覺得很誇張,惟有安娜覺得很受用,她常肯定王貴的想法:「嗯!你說得對!王貴,你這幾年審美眼光進步不少。自從你跟了我之後,已經逐漸擺脫了很多農村習氣,越來越像城裡人了。」從此,王貴就可以順利過關。後來王貴當上一個大系的副主任,上下關係都攏得很好,別人都誇他有辦法,能屈能伸。他很得意:「這有何難?我幹這活好幾十年了,安娜我都哄得好,還怕哄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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