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六六 > 女不強大天不容 | 上頁 下頁
二五


  等到鄭雨晴休滿七個月的產假,重新上班,她覺得恍若隔世,什麼都變了。《都市報》,從前那股平等友愛的人文風氣,似乎隨著老傅的調離而消失殆盡。文化單位變成了集團公司,首先的變化在於,一天四次打卡。這是集團的規章制度,可不是張國輝在部門內部搞的整人小把戲。編輯記者從來都是自由職業,閑雲野鶴慣了的,一天四次打卡,可把人給看死了。要想跑新聞,你就顧不上打卡,如果你想打滿四次,那新聞極可能漏報。反正都是扣錢,遲到一分鐘扣一個月的全勤獎,漏掉一條口內新聞,這個月扣掉你的好稿獎。偏偏又是指紋打卡機,李保羅想幫鄭雨晴代打都沒有辦法。正值雨晴的哺乳期,李保羅只好眼睜睜看著雨晴首如飛蓬疲於奔命,卻無能為力。

  回來上班第一個月,鄭雨晴驚訝地發現自己拿的錢少了!她翻了翻銀行記錄,原來這個變化是從成立公司那時就開始了。自己被重新定編定崗,搏命評獎得來的副高職稱,現在不被認帳。而她因為餵奶不能常跑外勤採訪,做些編輯編務的工作,僅被定為業務第九檔,相當於業務輔助,拿的錢和去年剛剛進社的大學生一樣多。

  不是針對她一個人,全報社員工的收入都重新定崗評級。以前的職務職稱工齡,通通清零了!

  工資條也不再像從前那樣,光明正大地放在每個員工的桌子上。個人收入採取背靠背打分的辦法,鄭雨晴弄不清楚,分由誰打,這個月自己會拿多少,下個月又能拿多少。更不清楚其他人的收入,是比自己多,還是比自己少。因為集團規定不許員工們互相打聽,個人收入現在都屬於集團的財務機密。這叫薪密制。

  最大的變化是,集團把各種經營任務分攤到記者編輯的頭上,不光要完成稿件採訪,還必須出去拉廣告跑發行。鄭雨晴快要愁死了,生個孩子,荒廢疏離了與口子單位的關係,等斷奶之後能把新聞跑起來就很不容易了,哪還有辦法發展廣告和發行的客戶呢?但是,完不成這些經濟任務,又要扣錢。

  錢錢錢錢錢。原來,聽起來高大上的准上市集團,濃縮起來只有這一個字啊!

  發現自己收入減少,還不算打擊,放眼一看大家都一樣嘛。普遍貧窮不會導致革命,但貧富不均卻絕對能夠引發戰爭。無意中聽說集團大佬們拿上了幾十萬的年薪,鄭雨晴就不淡定了!憑什麼拿這許多錢啊,就憑他們坐車上指手畫腳啊!人家老傅在的時候,還親自採訪寫評論呢,不過只多拿獎金的百分之二十,那個吳春城,連一個字也沒見著他寫!一小群對這個報社不曾做過一點貢獻的人富了,一大群對報社嘔心瀝血的人窮了。

  方成把筆記本捧給雨晴看:「你看,新浪頭條更新多快啊!你們報下午才上報攤,一大早門戶網站上的消息就刷出來了。」

  雨晴胡亂瞄了一眼螢幕:「方成,我可是為了這個家,為了你和孩子做出犧牲的,不然哪輪到張國輝坐新聞部主任的位子!聽說他還在運作,要拿年薪!馬勒戈壁,集團那些頭頭沒本事圈到錢也罷了,還拿年薪!方成你答應過,讓我過上好日子的,你要奮鬥,要拿年薪!還有,你可不能看我現在的樣子,就嫌棄我,那就壞了良心!」

  鄭雨晴想重整河山,但缺少左膀右臂。李保羅自打腿斷以後,就恢復得不怎麼好,時不時腿就沒力氣,走著走著就被絆倒。他那麼能征善戰的攝影記者,現在遇到關鍵時候,跑不快,跳不高,搶不過,照片品質與從前不可同日而語。文字記者就不愛帶他。恰逢雨晴這個奶媽也不利索,出個現場掏筆沒掏出來,濕紙巾尿不濕卻劈裡啪啦掉一地,倆殘疾人又和諧地搭檔在一起,不疼不癢的新聞,大家都謙讓給他倆跑,好新聞基本跟他倆沒關係了。

  李保羅也買了個車,跌怕了,覺得皮包鐵加上他經常開小差的腿兒,容易出事故,索性鐵包皮心裡踏實。鄭雨晴又能蹭他車了,還不必風吹雨打。

  才兩三年的工夫,他倆好像就安靜沉穩了。以前神采飛揚,指點江山,那氣勢,感覺身上掛著免死金牌,腰間懷揣黃馬褂,頭上戴著水晶王冠,想去哪去哪,任你王權顯貴,還是富甲一方,上至政務長官,下至平民百姓,只要亮一下手裡的記者證,就直接踏入他們的靈魂。

  李保羅開著車問雨晴:「咱要去老傅那兒看看嗎?好久沒見了。」

  鄭雨晴笑:「咱現在都集團了,你還用報社那一套?見主任要喊主任,見總編要喊總編,都訓練這麼長時間了,你還沒輕沒重。」

  李保羅笑了:「老傅不是不在咱集團嗎?還喊老傅。媽的,以前報社的人,個個都是胸中有山水,現在倒好,胸中有錢,腦子進水。原來親親熱熱的,突然就給等級隔開了,你喊著劉總編,就不好意思跟她開玩笑了。」

  鄭雨晴的手機進了一條短信。陌生號碼發來的:「鄭記者,我有秘密消息通報,下面地市醫院涉嫌販毒,你敢不敢采?」

  鄭雨晴一個激靈:「有大事!」

  李保羅:「嘛事?」

  鄭雨晴把短信讀給李保羅聽。

  李保羅跟打了雞血一樣突然就精神了:「在哪兒?!」

  鄭雨晴正回短信,字都打一半了,李保羅突然就鬆懈了:「你這個月工資加獎金多少?」

  鄭雨晴手指猶豫了,嘴一撇:「3300塊。你呢?」

  李保羅手指不自覺就遞到嘴邊,假裝有煙地狠狠嘬一口:「3500。媽的!我進社的時候,就拿這麼多錢!一改革,回到解放前了!」

  鄭雨晴不作聲,過一會兒輕輕吐了一句:「怪不得領導不許互相打聽同事工資。」

  李保羅不解地看看鄭雨晴。鄭雨晴說:「他是怕真相被我們知道了。我以為就我拿得少。沒想到大家都拿得少了。」

  李保羅:「還有誰?」

  「劉大姐。她說她也有發行和廣告任務。沒完成,就只拿了基本工資。再加上有錯別字給挑出來了,熱線電話都打爆了。她又給扣工資了,所以,連著倆月,基本工資都沒拿全。」

  李保羅突然笑了。

  鄭雨晴:「你笑什麼?」

  「老闆在臺上開會,跟打了雞血一樣!天天發行破紀錄,廣告破紀錄,經營破紀錄,那些實惠,怎麼我們一點沒得著呢?不去了!」

  「不去什麼?」

  「沒必要給他玩命。以後這些新聞線索,你就當沒看見。讓線人直接去公安局報案吧!就這麼回他。」

  鄭雨晴猶豫地點了點頭,說好。

  夜裡12點,鄭雨晴給萌萌補了一頓奶,正要睡覺,手機又響,短信又至:「他們正在取貨!」

  鄭雨晴站在客廳,思忖了一會兒,還是拿起手機給李保羅打了電話:「保羅,我想了想,咱還是得去。」

  李保羅:「去哪兒?」

  「阜州。下面的一個地市。」

  「幹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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