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六六 > 浮世繪 | 上頁 下頁
二八


  「她出國了,不願意回來,我又不想出去。只有這種選擇了。」

  「你該跟你太太走的,真愛難求,而且又有孩子了。」我就這臭脾性,看不得人分離。因為嘗夠了離別的苦。他說:「男人沒了自己的事業在女人面前不名一文。我出去了要再創業,這個艱苦的過程只怕她熬不下了。我都34了,未來的日子屈指可數。」

  「說穿了,你還是覺得這個女人不值得你犧牲你所謂的富貴榮華。否則你早顛兒了。人家愛德華八世連江山都可以放棄,你有什麼拋不下的?」

  「他的江山本也不是他打造的,本是無一物,何談放棄?我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心血。犧牲不能無謂。很多犧牲卻沒有死得其所。兩傷之下,取其輕。」我一下就聽出來了,女人在他眼裡永遠是可有可無的。一笑不如千金啊。

  事情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他最終說服我們老總共同開設一個瓦棱箱廠。這是外貿產品的出口包裝箱,只要外貿還存在著,通常倒的可能性會很小。廠址設在上海外高橋保稅區,七騙八騙的成了合資企業。等他們簽完合同,老總要我去財會處領我的7萬塊提成的時候我才知道開了這麼個廠。根據公司規定,引資者可拿1%的回扣。老總說,多謝你建議他開這個廠,我們覺得前途還是光明的。什麼前途?錢途罷了。

  我拿著那張存有7萬的牡丹卡去找他,「還給你。無功不受祿。你小瞧我了。該我的我一分不能少,不該我的我怕你有陽謀。」他說,幾百萬都出了,誰在意你這點?我說我在意,我怕天上掉的大餡餅把我砸死,我要過安穩日子,保我這條小命。「我媽說了,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我怕我拿了你的,下次你提非分要求的時候,我心虛不敢拒絕。有容乃大,無欲則剛。」說這話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像個義士。他笑了搖搖頭,收回了卡,「算你放在我這裡的投資吧,以後翻翻了還你。」

  「也好。我以後吃你的不覺得心虛了,只當吃自己那部分。」我也笑了。

  工廠奠基暨新聞招待會的時候,林打電話給我,要我一定去參加。「就當來看看你父母。」我父母在上海,我忙得很久沒去看他們了。我那時忙得昏天黑地。新開發了一個工廠在福建山區。為保證第一筆貨按時出工,我整天盯在那裡,滿頭都是產品的渣子。最後裝箱出運的時候我整三天三夜沒合眼,累到心跳得慌。接了他電話我坐了6個小時汽車,飛機場候機4小時,被運7的小飛機拉到虹橋機場,再轉到浦東,趕到地方的時候什麼都結束了,只剩下答謝宴會。

   我在衛生間換的衣服,隨便梳洗了一下,看看鏡子裡的鬼臉,都不想出去了,實在是丟人。看他在主賓台光彩照人地答謝,胸口別著玫瑰,怎麼看怎麼像他的婚禮。我以為當時那狼狽樣,在幾百人的大場面中他是無論如何找不到我了,我就龜縮在一個角落裡,目光跟著他遊走,慢慢欣賞成功的男人。你還別說,男人的氣質真是來自于成功的自信。套紫霞仙子的一句話,「跑都跑的那麼帥」。看他在人群中觥籌交錯,如魚得水的樣子,我好像是個灰姑娘。

  他竟然注意到了我,費力地穿過人群走到我身邊,很關切地握了一下我的手,一把鑰匙就在我的手中了。「你累了,先上樓去睡,一會兒我來找你。」我感動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這個時候他還記得我,算有良心了,沒辜負我長途跋涉。

  我連衣服都沒脫就倒頭睡了,我想我身上一定髒得都餿了。可我真連脫衣服的力氣都沒了。朦朧中感覺到有人摸我的頭髮,吻我的臉,給我蓋上毯子。

  夢醒不知身歸何處。等我再次張開眼的時候窗外一片雲霞,是清晨還是黃昏?他就坐在房間的椅子上吞雲吐霧。我喜歡看他抽煙的姿勢,憂鬱而高貴。同樣一件事不同的人做,粗鄙與高貴的區別就在於你有沒有錢。與其說他在抽煙不如說他在思考,只偶爾把煙放在唇邊輕點一下,煙幻化於無痕間,既不從嘴裡冒出來也不從鼻頭流露,藏哪兒去了?通常一支煙他只抽三兩口,在煙蒂尚剩大半支的時候他就在煙灰缸沿上輕輕摁滅。

  「看夠了?」他問。我懶懶地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問:「什麼時候了?」

  「你這一覺夠長的,已經晚上了,睡了整20小時。去洗個澡,我帶你去吃飯。」我坐起來用手梳理著亂七八糟的頭髮,嘴裡咬著髮夾,口齒不清地說:「沒衣服換了,我帶去的一箱衣服都穿遍了沒工夫洗,而且都是牛仔褲套頭衫。我是下工廠幹活的,沒想到上飯店。」他指指壁櫥,我跑過去看,裡面有一套很美的白色長裙,配套的內衣內褲都擺放好了。從沒個男人這麼關心我,我突然臉紅了。

  浴畢我換了衣服出來在他面前繞圈:「好像大了點,又太長了,歐美的SIZE。」他拿著吹風機拽著我不讓動給我吹頭髮。「你瘦了,小可憐兒,我的眼睛很准的。長是我特意買的,我喜歡看你提著長裙嫋嫋亭亭地上樓梯的樣子,很典雅。那種起伏的弧線很好看。」

  「哈哈!」我大笑,「我是吃過虧了才這樣的。以前穿長裙不提著群擺,自己踩過自己,摔了個大馬趴。現在到是因禍得福了。」

  我們去了馬克沁西餐廳。他選的吃飯的地方永遠是為少數人服務的,總是很僻靜。這和我的喜好不同。我喜歡寬敞的大廳,透明的落地玻璃,幾百張檯子放在一起,一撥人忙著吃另一撥人站在門口等的地方,那樣才有吃的氛圍,是純吃飯而不是純調情。幹事情要專一,飯要吃得飽,情要調得好。那畢恭畢正的吃飯方式令我拘束。

  我看他嫺熟地操刀子切著牛排,握刀的方式是正宗英式握法,食指靠前抵住刀子很俐落地將肉就卸下了。「你前生是肉聯廠的吧?下刀准狠穩。」我問。他已經習慣我口無遮攔了,說:「錯。我是殺人狂醫生,專門解剖你這樣不聽話的,先小試牛刀嚇嚇你。你怎麼不吃?」他邊往嘴裡送食物邊問我。「我最怕吃西餐了,聽不得刀刮盤子的聲音,刺激我的腦神經和牙神經。從餐具可以看出來各種族的進化的程度。印度文化和兩河流域文化最落後,他們是用手抓的,那是原始人茹毛飲血沒有工具時的原始方法。其次是古羅馬文化,歐洲人用刀叉相對進步了一些,但此類工具是以進攻和防禦為目的的,說明他們還在與自然搏鬥。只有中國人的筷子顯示了對自然的征服,看不見硝煙,一切了無痕。予取予求為我所欲。正如圍棋,只在黑白之間就劃定疆域,實現了手上談兵。」他停下來看著我說:「你知道麼?你有種族歧視,自以為自己的血統高貴。你也只能呆在中國了。」我笑了說:「別廢話,幫我切肉,我餓得快吞下一頭牛了。」

  回了賓館,他留在我的房間看電視。我換了他的大襯衫出來的。他忘記買睡衣了,就借了襯衫給我。我想這也許是他的預謀,以他的細緻,這麼重要的東西不應該忘記,他可能就喜歡看我穿著寬大的衣服,半裸半掩的樣子。男人眼裡的性感女人是琢磨不透的。

  我像只貓一樣伏在他腿上,席地而坐。我的怪癖,屁股永遠不上板凳,老是順地趴著或依人靠著,像是沒有骨頭。他手婆娑著我的長波浪。「你還算個君子,昨天沒趁人之危。」我誇他。「我是想的,看你累成那樣,不忍心。你睡覺的時候都打呼嚕了。」

  「啊!」我捂嘴低叫,「太不禮貌了,很難聽?」

  「不難聽,輕輕的像只貓。」

  他的手開始撫摸我的臉,「你幹嗎那麼拼命去工作,跑到深山老林裡去找廠?沿海的廠不是很多麼?」

  「我這次是試驗一批竹制產品。那個廠就近取材。最主要的是我看上了那個偏僻的位置。人在山裡比較老實,不會把我的產品賣了別人。沿海的廠都壞透了,根本不遵守商業道德,老把我的樣借給別的公司。以前我在溫州出新樣,取名白鴿。我貨剛出籠,其他公司就接著我的樣走了,取名灰鴿。我的心血老被人偷了去。我都快成園丁了,總開發市場。」

  「你就不怕同樣的情況再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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