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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不貴!我請得起。」

  下了班我又上了他的公爵王。「去哪兒?」他問。「我建議你把車停公司門口,打車去,因為那裡沒地方停車。」我說。「什麼地方沒停車場?」他突然狐疑了,好像不情願跟我走了。「去吧去吧,答應了就別耍賴。」我拉著他不許他退縮。

  我們來到本地最大的大排檔廣場,滿街煙霧繚繞。吆喝聲,暴炒聲和著滿地流淌的污水嚇得他不敢邁步。我就喜歡看他這狼狽的樣子,捂著嘴偷樂。「這裡有家店炸龍蝦和炒田螺最有名了,包你吃到下巴掉。」我拍拍他的肩,「來吧。」

  他局促地坐在長板凳上,看我點了一大盤螺絲和龍蝦,還有花生米和臭豆干。我正忙著往滾燙的豆干上抹辣醬,豆干在我手上翻來翻去,我還撅著嘴巴吹著。他拿出餐巾紙反復擦著筷子。「這也叫龍蝦?根本就是臭水溝裡的怪物嘛!」他很不滿。我沒空理他,這是個一點飲食文化都不懂的人。東西只問好吃,不問出處,你管它哪來的幹嗎?在我吮了十幾個螺絲,啃了五六個蝦鉗之後他終於忍不住站起來,「我帶你去吃龍蝦吧,這裡我不舒服。」他想拉我的,看我滿手是油,又把手縮回去。我看看自己的手指頭,四下裡找餐巾紙,發現都被他用完了,作罷,在桌子上抹了兩下,又往裙子上蹭蹭。他苦笑著搖搖頭,「春曉,有幾個丫頭像你這麼不愛乾淨的?」

  「你懂什麼?這叫隨遇而安!以前我出差去山東的鄉下收大蒜,村長請我吃驢肉,就在村頭的茅坑邊上,人一走過去,蒼蠅嗡地黑壓壓飛起一大片。我都不知道那驢死了幾天了,但為拍村長馬屁,讓他賣的便宜些,照吃不誤,邊吃邊剝生蒜壓,怕得痢疾死在半道上。你還別說,那驢真好吃!」我若無其事跟他吹我的歷險,他滿臉心疼與好奇。「你個小丫頭,到底有多少故事?」我付了賬,共23塊8毛。

  他帶我去了本地的FIVESTAR賓館的餐廳。一進門,服務生們都恭敬地喊:「林總。」我們在大廳坐下。四周空蕩蕩,好像只一兩桌人在吃飯。「一個龍蝦船,一個釅燉鮮,再從西餐部要一個冰激淩。」他根本沒看菜譜就吩咐。菜還沒上來之前,一個漂亮的中年婦女穿著制服就走來打招呼,「林總,怎麼沒去包廂?」他說:「不了,她喜歡熱鬧。」他指了指我。那個女人詫異地偷偷打量我,然後和藹地說:「慢用,不打擾了,有需要就叫我。」我說:「她是誰?跟你很熟?」他說:「這家賓館的副總,估計今天當班。」

  「她幹嗎老看我?」

  「她沒見過我單獨帶女人吃飯,好奇吧。」哼!才不信呢!都冒充自己純情。「我是第一次跟一個陌生女人上床。」如果你身邊的男人這樣說,你一定要相信他,這是他第一百次跟女人上床,但對你這個陌生女人,他的確是第一次。管他!再大事大不過吃飯!

  龍蝦船樣子好看,其實一點都不好吃,我好後悔,剛剛應該把螺絲打包帶來的。林只抽煙,什麼都不吃。「你不餓?」我問。「看你吃很享受,你吃東西很專心,感覺菜的味道很好。」他笑了。「的確很好,美中不足的是沒有音樂伴奏。」我又提無理要求。「快下班了,彈鋼琴的都走了。要不,我來湊個趣?」他調侃著問。「你?你會什麼?」

  「我練了8年小提琴,後來放棄了。」

  「可惜了。」我哀歎。「不可惜,我不是很感興趣,是被父母逼的。」

  「我是說,可惜了那把小提琴,被你糟蹋了8年。」他哈哈大笑,仰天的時候喉結一動一動,讓我有撫摸的欲望。我從口袋裡摸索了半天,翻出個一元的硬幣,拋給他,說:「願聞雅奏,借曲消愁。」他站起身,很紳士地躬了躬身,轉身去要了把小提琴。

  我對音樂不敏感,只知道有名的幾個曲子。我不知道他拉的是什麼,只知道唧唧妞妞像彈棉花。但他拉到梁祝的時候,我真的感動了,覺得很優美,配合他頎長的身材,和他投入的表情。曲畢,我忍不住鼓掌。

  「怎麼樣?聽到蓬萊仙音了麼?」他問,臉上帶著驕傲。我成心打擊他:「真不懂規矩,我付了你錢點的歌,你該說,Enjoy your dinner, Madam。」我們同時哈哈大笑。

  出餐廳的時候起風了,我禁不住縮了縮脖子。他脫下外套,披在我肩上,一股來自男人的溫暖洋溢在我周身,他的衣服有種好聞的暗香流動。幾年以後我才知道那是CD的男士香水的味道。以後只要我聞到這個品牌的香水,我就想到了他。聞香也可以識男人的。

  「怎麼辦?沒車了,我們要走一段了。」我知道這是他的藉口,只想多泡我一陣。滿地紅色夏利,招手就停,蹩腳的謊言。好在我也醉翁之意不在酒,索性踩著高跟鞋跟他溜達。

  「哎,聽說你要投資我們公司的皮革廠?有這回事?」

  「你是你們老總放出來探我口風的吧?」

  「有一點,但主要是我好奇。」

  「沒有的事。那是你們老總的建議,我對這個項目不感興趣。」要完蛋!我們老總還覺得把握大得很呢!「為什麼?」

  「皮革製品不屬於朝陽工業,投資大,收益少。我是做投資的,要講回報,資金回籠越快我才能越賺錢啊。」他解釋,「我倒是中意你們的電腦配件廠,這個項目投資小,見效快,現在銷路也好。」

   我搖搖頭說:「不敢苟同。你說得沒錯,就因為大家都看著容易上馬,大家都上。據我所知,江浙一帶的小廠不下千個,產品都差不多,都沒有形成規模經營,在這種情況下就又開始拼價格了,現在利潤低到剛夠一個廠的運轉。我想很快就有廠子得關了。你還去吃這個殘羹剩飯幹嗎?皮革廠雖然老點,投資大點,但我們公司的很多皮件產品還是有市場的。傳統的像配皮玩具,新開發的煙灰缸皮套都有了穩定的客戶。你至少在短期內不會因為風雲突變而血本無歸。再說皮件的國內市場也旺銷。而且我看開發區那塊地以後得漲。先進去占著地方,以後倒地皮也不錯。」

   他換了一種眼光看我:「嘿嘿,看不出你個小東西,沒事還鑽研點業務,說的蠻像那麼回事。」我還沒他想的那麼笨,雖然他貌似誇我,可其實並沒有改變他自己的主意。我不去點破他,因為我知道男人不希望女人把自己看得太透徹,最好讓你永遠保持崇拜。我假意崇拜著,只心裡清楚。女人裝傻的好處在於可以讓對手看輕你,然後在他不防備的時候給予致命一擊。

  不知不覺已到了環城河邊。夜光下,微風裡,我一掃往日的嬉皮笑臉,柔弱無骨。「腳痛!堅決反對高跟鞋!和裹小腳一樣變態。」我無法忍受折磨,不顧體面地脫了鞋襪丟在地上,光著腳跳了一跳。我抬眼看他,髮絲半掩我的眼,真的嬌媚了。他突然拉起我的手,另一隻手蠻橫地拽過我的腰,頃刻間我失了平衡繳槍投降,不掙扎了,任他緊擁著我。他低下頭,深深看著我,眼波如海,我快淹死了。一陣心慌,我特別害怕這種男女近距離交道,趕緊別過臉去。「春曉……」他低吟之後就將溫熱的唇蓋在我的唇上。我心口一陣刺痛。怕了男人的溫柔,讓我無可抵禦。

  窒息的長吻之後,我恢復了頑皮,把手指伸在他鼻子前:「聞聞!是不是一股冰激淩的奶香?」他不理,拉著我的手指深吻,再托著我的頭細緻地輾轉地吻我。奇怪,我怎麼不配合著浪漫,腦子裡不爭氣的在想,他那麼高,會不會覺得脖子酸,這麼老低著?男人吻的長也是個累活兒。憑我的直覺,我感到了男性的熱力開始升騰。

  我還不想把我們的關係拉的太近。我的印象裡,愛是件很長久的事,總得戀愛個4,5年才能發展到彼此相交,我喜歡享受男女之間曖昧的感覺,不點透,慢慢猜。像三泡台一樣,泡個三旬過後才出味。我主動推開了他。「原諒我的情不自禁。」臨別時他誠懇道歉。我笑笑,沖他皺皺鼻子,翩然而逝,留個飄曳的背影給他。

  果然我們的關係曖昧起來,像戀愛又不像。常在一起吃飯喝茶,說到情分的時候我就開始打岔。

  「你結婚了?」我坐在他辦公室的長沙發上翻雜誌嚼口香糖。我一直回避這個問題。可有時候又覺得和一個有家的男人廝混總有犯罪感。這個男人甚是討厭,也從不主動說起。他並不理我,老看那討厭的顯示幕。螢幕上的數位跳躍不定,紅綠交替。他一忙他的股票的時候,我在他眼前就蒸發了。「問你呢!」我抗議。他停了一下,回想我剛才說的話。「是的,我結了。」頓了頓又補充到,「離了,有一個女兒,孩子的外婆帶著。」

  「你太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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