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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當我到了一個大廳,看見滿目瘡痍,四周的殘垣斷壁,牆上的燈火幽幽暗暗發著慘澹的光芒,間或三兩聲貓叫的時候,我忍不住放聲高歌:「滄海一聲笑……」也許我的聲音太大,也許驚怒了殿堂的神明,一大堆蝙蝠蛾子,祖瑪戰士向我們四人包抄過來。「跑!」太陽率先沖進了妖魔鬼怪的陣營,在混戰開始之前,他回頭沖我大喝一聲,眼裡無盡的絕望與依戀。在他回頭的一刹那,我理解了焚身以火的淒美與壯麗。他在以他的血肉之軀為我和同伴們贏得逃跑的時間。大廳的空氣抑鬱而沉悶起來,壓抑得我無法抬頭。怪物們咆哮著,獰笑著,伏在我心愛的太陽身上壓榨著他的血與肉。我很少看見他為自己加血,因為他說已經沒什麼怪物可以傷他了。而此刻,他根本不動用他的武器,只不停揮著手,苟延殘喘著他不多的生命。我看見了,生的意志在他生命中如蠶絲剝繭般慢慢抽去。他只在補血的瞬間,悲哀地用眼神求著我。我知道,他無法跟我說話了,他只想求我,快走,我的愛。

  另兩個戰士也大無畏地跳進了包圍圈。他們是生死與共的朋友,經歷了無數的戰事。生與死的考驗歷練出的感情,遠勝於我這風花雪月般的無病呻吟。他們都知道此趟是無歸的,卻義無反顧。

  我曾是那樣一個嬌弱的女子,看見豬來了,抱著頭大叫:「豬啊!救命啊!爹呀!娘呀!」然後以最快的速度用了逃跑溜了。太陽嘲笑我,說我用的最準確的功夫就是逃跑。其他功夫,在打仗的時候就手忙腳亂,永遠是該用閃電的時候用火球,暴烈火焰只被我當夜晚照明的蠟燭使用。

  我恐懼,我真的懼怕死亡,我不要讓自己躺在地上,任人從我的軀體上踐踏過去,仿佛我只是一堆塵土。但我現在知道,死是可怕的,但還有比死更可怕的東西在啃噬我的心靈,我的太陽即將離我而去。太陽,我不走,我願意與你一起去見上帝。也許我級別比你低,也許我平時練功很差,但在上帝面前,我們是平等的。我願意執子之手,與子共亡。

  我從未有過的冷靜,站在遠處一個牆角,開始最大威力地使用我的魔法,第一次,我把暴烈火焰當作武器使用,煙火燃燒怪物皮毛發出的火花要雄壯許多。大廳洋溢著動物脂肪燃燒的臭烘烘的味道。

  曾經聽說過,中國人的善良與文明舉世公認。因為他們是最早將炸藥製成煙花。原本戰爭的武器,竟與和平與歡樂和諧統一。

  而此刻,我卻覺得,當戰爭逼近的時候,將歡樂與祥和的禮花變成致命的攻擊武器,其實是文明對野蠻,自由對專制,善良對邪惡的保衛之戰。當災難無可逃避地來臨之時,我們選擇坦然迎接死亡。在魔鬼面前,我放聲大笑,我的笑聲令整個殿堂動搖。

  「啊!」我聽到太陽臨死前最後的悲鳴。「啊……」

  「啊……」緊隨其後的兩名戰士也氣絕身亡。我本可以在此刻抽身而走的,可我覺得即便走了,活著,活著又如何?我靜靜地站在那裡,微笑著看見怪物向我逼近。我聽見天籟之音,看見小天使拍打著翅膀,提著花籃,在碧藍的天空裡,為我打開通向太陽的門。近了,更近了,我的愛,等我。

  只一下,我就癱軟在地上。我本不是如此不堪一擊。但,生的意志早已從我體內褪去,我想,我是自殺的。饒恕它們吧,上帝,是我自己要死的。

  我和太陽今生有個約——我和太陽的愛情故事之完結篇這一役,我們一行損失慘重,共丟失了3頂祈禱頭盔,我還丟了一個稀世少有的加魔禦加魔法加防禦的項鍊。在我退出此局遊戲的最後一瞬,來了一魔一道,那道士望著滿地狼藉的強效魔法瓶、太陽水、血液還有各式寶貝,驚喜地叫到:「什麼東西爆了?」我以後要把這句至理名言貼在我的電腦上,時時警醒自己,那就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那二人光顧著揀東西了,明見祖瑪包抄過來還不捨得逃跑,其悲慘結果是,沒揀上便宜還送了性命。我嬉笑著說:「又爆了一個!」我知道死人本不該說話的,我能預見到以後即便我落土了,我的舌頭也一定是伸在外面的,如吊死鬼般。現在我的格言要升級到1.2版本了,「我可以死,但我不能不說話。」

  沒有太陽陪著我,我存活到壽寢正終的幾率要小的多。我好像是很容易被人殘害的一類。老不長記性,老不防備別人。如果傳奇裡有保險公司這一行當的話,一定拒絕受理我的業務,原因是有騙保險費的嫌疑,平均每天我都得死一回,我指太陽不在身邊的時候。

  這一天我獨自去偷歡。我的偷歡就是指背著太陽去打老鼠。太陽不放心我自己出去混,每次我出門都千叮嚀萬囑咐,其囉嗦程度不亞于我爹。男人是這樣一種怪物,變化永遠快於你的計畫。當初我看上他是因為他的寡言與酷。我心中理想的男人就是反町隆史那樣子的,表情少而憂鬱。原本太陽是那個樣子的,我指我們不熟的時候。現在他剝去偽裝了,話多到像唐僧一樣,老問我:「吃過沒有?」

  「缺不缺錢?」

  「睡覺的時候要蓋好被被,小心著涼。」

  「跑的時候看路啊!」

  「不要輕易跟陌生人搭訕,他們沒安好心。」……天!簡直是幼稚園的阿姨!既是我跟人家搭訕,應該人家小心才是,只能說明我沒安好心呀?他這是強盜邏輯,凡是自家的都是好的。

  老鼠少得可憐,現在真是僧多粥少,強烈要求傳奇網管依據人數相應多打開幾個老鼠籠子,不然大家老圍著牆轉圈,老鼠沒見幾個,轉悠的人都認識了。我已經清楚地知道,當我右手轉第三個彎口的時候一定會碰見一個叫無心的男人,當我左手轉第二個彎口的時候,會有一個叫月亮妹妹的姑娘耐心堵著一扇門,溫柔地吆喝:「老鼠乖乖快出來,讓姐姐打你PP。」當時因為無聊,還逗遠方正在戰鬥的太陽說,看見你老婆了,叫月亮妹妹吧?你主白天,她主晚上。太陽不許我開感情的玩笑,掛著臉在遠方訓我:「胡說八道,掌嘴!」我乖得很,就自己老老實實在電腦上不停地敲:「啪,啪,啪……」問他:「夠了沒有?奴家跪得膝蓋都酸軟了。」太陽拿我無可奈何:「I真是服了YOU了!」

  正說著話,太陽突然失去了我的音信,以他的直覺他就知道我出事了。果然,等我再登陸的時候,我告訴他,被PK了。太陽一頭惱火:「誰?!」我說我不知道,他哭笑不得:「我的小姐啊,連誰殺了你你都不知道?」

  「人家正忙著打老鼠,背後有人偷襲,怎麼知道?」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不過是遊戲,還讓太陽生一肚子悶氣,說不定還四處追殺人家。如果參與傳奇的每個人都陷於無法自拔的仇恨與報復中,這有背我娛樂的初衷。我更願意傳奇是友善的,快樂的,而不是殺戮的戰場。即便是遊戲,我也希望從中發現真善美,而非發洩現實中的假惡醜。

  再回老鼠洞,又看見那個PK我的傢伙,我笑嘻嘻地主動打招呼:「還打不打了?」他很警惕地瞪著我說:「隨你便。」

  「我又沒招惹你,幹嘛殺我?」

  「你打的那耗子是我養的!」他生氣了,「我守了好半天了,指望它生一窩小耗子呢!現在沒了,你賠我!」這是個有意思的傢伙,我決定跟他攀談了:「你怎麼知道那是只母耗子?我看是公的才殺的。」這下輪到他好奇了:「你如何辨認公母?」

  「簡單,男左女右,從右牆出來的是母的,從左牆出來的是公的。」他茅塞頓開,說:「多謝哥哥提醒……」

  跟我的「仇人」聊天的空,我發個信給太陽:「他已經是我的朋友了,一切搞定,勿擔心。」太陽說:「YOU ARE AMAZING(你真令人迷惑)。」

  太陽四處發著尋人啟事找我:「急事,速回。」當我收到雞毛信,一溜小跑回到土城的時候,他一把拉住我的手,眼裡放出熱切的光芒,一閃一閃:「要搬家了,我帶你去新大陸做移民好不好?」我一口答應:「你等著,我去找朋友們,收拾完包裹就跟你走!」

  原來是件輕鬆愉快的喬遷喜事,沒想到竟遇上了空前阻礙,給我當頭一擊。朋友親人們異口同聲地反對:「不去!我們在這裡住慣了,新地兒不穩定。以前雷霆搬家,遷移的人都抱怨。為什麼有了前車之鑒還要重蹈覆轍?」我尷尬地站在那裡不知所措。我無法張口告訴他們,我愛上了一個遊戲裡的男人,這個男人要帶我遠走天涯。

  這些朋友都是我現實生活中的朋友們。來傳奇前我們都各自領了任務的。我們曾那樣雄心勃勃地誓言要創立一個自己的烏托邦,兄弟姐妹們和平相處,不欺負弱小,不畏懼強悍。我們將不參與任何PK。在每個遊戲中人有危難的時候都施以援手,好比國際紅十字會組織。

  難道,僅為了一個男人,我將放棄我們的理想?我乾巴巴地尋找各種理由,無望地做著最後努力。

  我不敢勸說太陽和我留在一起。他是個有信仰的人。他所有的朋友包括行會都轉走了,讓他為了一個女人,放棄已經到手的功名,我做不出。男人的天地是廣闊的,朋友,事業,也許都重於愛情。愛情再強大,也無法抵禦沒有朋友,失去組織的寞落。

  抉擇真的好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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