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可愛淘 > 致我的男友② | 上頁 下頁
九十二


  「等等,進去之後我們該怎麼說,才能讓他大吃一驚?」

  「不是說了要裝鬼親他嗎。」

  「可是現在天都亮了,殷尚能被嚇到才有鬼,我們乾脆一進門大叫『著火了,著火了』!怎麼樣?」

  「不錯,這個不錯。」

  他們真是……搞什麼呀!生平難得一次的動人重逢,他們就這麼努力地想把它變成鬧劇嗎,我該怎麼做才好?算了,就像我剛才所說的,我現在的心情讓我卻親那個該死的間諜我都不會拒絕,我決定以寬宏大量的心原諒他了。

  就在我們四個下定決心大叫著「著火了!」沖進病房時,401號病房的門哐啷一下被拉開了,也不知是誰先開的口,總之我們四個人想也沒想地就沖著眼前的病床,使出吃奶的勁狂喊道:

  「著火了!」

  安靜。

  「著火了!」

  安靜!……什麼呀,搞什麼鬼呀,這不是我們預期的嘛!

  「你們究竟在幹什麼啊,大晚上的跑到醫院裡來吵吵鬧鬧,還沒事大叫什麼『著火了』!你們瘋了!」

  可能開門得太急,大叔不分三七二十一地給自己身上撈了件病號服,我們在大叔嚴肅的神情下齊齊收聲,一個個低著頭悄無聲息地緩緩步入殷尚的病房,最後一個進來的姐姐輕輕地關上了房門。房間裡還不太明亮,有些角落仍是陰暗的,它的中間擺著一張床,那上面躺著的不是殷尚是誰。那孩子仿佛在做著什麼夢,睫毛輕微地顫抖著,呼吸飄忽而乏力。氣氛一下子變得肅穆起來,兩分鐘之前我們的聲音還是那麼興奮,現在心情一下落到了穀底,仿佛有千斤重,也不知是誰起的頭,有人開始無聲地抽泣起來。

  如果這是場演戲,那真是再有趣不過的場面。幾分鐘之前還笑得嘻嘻哈哈、又打又鬧,只因為眼前的一個男人,大家仿佛約定好了似的,一起抽泣起來。足夠了,不是嗎?眼前躺在床上的殷尚已經足夠把我們擊得體無完膚,傷心破碎成一片片的了,他的臉消瘦得幾乎讓人認不出來,原本微黑健康的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找不出一滴血色,因為抗癌治療的關係,此刻他的臉上木木的沒有任何表情,更讓人慘不忍睹的是他的手,他露在被子外的手乾瘦得和四個月前的簡直沒法比,幾十隻針管無情的像鋼錐般插在他的手上。這還是我的殷尚嗎?我那個愛看玩笑、調皮活潑的男朋友,我捂著嘴,竭力不讓自己崩潰,希望尋找出哪怕是一絲絲他往日的光彩,可枯槁得不成人形的他徹徹底底打破了我的幻想。

  更讓我們幾個受不了的是,病房的屋頂上居然貼滿了我們三個人的照片,殷尚他不希望我們見到他現在這副樣子,所以逃到一個只有他爸爸陪伴的地方獨自面臨死亡,可是雖然不想讓我們見到他這樣子,他卻希望能看到我們,於是讓這滿屋頂的照片陪他消磨寂寞,和爸爸兩人獨獨忍耐著這一切傷痛。我們四個人抽泣壓抑得幾乎要昏厥過去,這時,我們中間的東英實在忍受不住,他艱難地張開嘴,用難以辨認的聲音反復地說道:

  「不是,這傢伙不是權殷尚,不是他,殷尚他決不會這麼瘦的,他不是殷尚,殷尚不會變成這樣的,殷尚的皮膚沒有這麼白,他不是殷尚,他不是權殷尚。」

  「別說不懂事的話,他是殷尚,他是殷尚沒錯,該死的!肺癌你這個殺千刀的混球,如果我能用眼睛看到你,我殺你一千次都不夠解我的恨!」光民接近哭聲的回答。

  我無聲地把一隻手撫上殷尚冰冷的臉龐,哀傷地凝視著他蒼白的臉龐,幾乎是在我手撫上他的同時,忽然,我發現一行剔透的淚水順著他的眼角流了下來,一直濡濕了枕頭。誰也沒看見,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我飛快地為他拭去臉上的淚水,接著又抹了抹自己臉上的淚水,殷尚最討厭別人看見他的眼淚,也最討厭別人哭了。對了,殷尚最討厭看見別人哭了,該死!我怎麼像個傻瓜一樣又哭起來了,我不住地用袖子擦著自己的眼淚,這麼老遠的跑來看他,不能惹他不高興啊,我要最他最喜歡的事情,我打起精神,乾脆用手背擋住眼睛,不停揉著那兩隻仿佛化作了兩汪泉眼的眼睛。

  「權殷尚!」

  東英突然一聲大叫,終於讓殷尚悠悠醒轉了過來,不,應該說他早就醒了,只是現在才睜開眼睛。他緩緩收回向上的視線,把目光投向我們,然後用他失去神采、泛著死一般光澤的眼神,一一眷念地撫過我們四個,異常緩慢,異常珍惜地……愛哭的東英徹底忍不住,撲倒在他床上放聲大哭了起來,光民為了克制住自己的眼淚,不住搖晃著肩,殷尚似乎想說什麼,他緩緩地蠕動著雙唇。

  不太容易,真的不太容易,乾澀的雙唇仿佛已經粘在了一起,殷尚苦苦掙扎了五分鐘,嘴唇不停上下顫動著,還是沒有說出一句有聲的話。東英的哭聲越來越大,殷尚吃力地沖他笑了笑,瘦骨伶仃的手緊緊握住我不住顫抖的手,氣若遊絲地說道:

  「我的那幫傻瓜來了啊。」

  他的聲音,仿佛是在砂紙上摩擦出來的,乾涸而沒有生氣,仿佛是讓旅人感到絕望的沙漠。我以為我會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的,我以為我們會有一個感動萬分的重逢的,可是現在,除了窒息人心的淚水,我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拿出什麼……

  §93

  如果換作以前,殷尚一定會叫著「求你不要再哭了」,可是現在,他連睜眼似乎都覺得很累,只能閉著雙眼,輕輕抓著不停哭泣的我們的手。

  「每天都嚷著說要變白變白點,沒想到幾天不見,你都變成白人了,小叛徒。」光民眼睛看著門邊,硬邦邦地扔出這麼一句話,托他的福,病房裡的哭聲這才漸漸稀微,殷尚無聲地微笑著。

  「你扔下我們就是跑到這兒來了啊!就留下那麼一封破信,扔下了我們,跑到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連個電話也不給我們打。」東英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淚,顫抖著聲音埋怨道。殷尚沒法回答,他只能又擠出一個小小的笑容。

  「你倒是說話啊,罵我白癡也好,叫我閉嘴也好,你倒是說話啊,不要只是一個勁傻笑,裝出這副有氣無力的樣子,求求你無論說什麼都好,只要你開口。」

  「你、們、怎、麼、知……」

  「江純告訴我們的我們就來了。如果我們不找到這兒來,你是不是打算到死都不通知我們?我們覺得你是朋友,所以這四個月來發了瘋似的找你,水原就差沒被我們掘地三尺,可你呢?這算什麼,你把我們當什麼了?既然到了這兒也是這種樣子躺在床上,你當初為什麼要離開我們!」

  「我、不、會、死的。」

  「誰說你會死了!哪個兔崽子說你會死了?」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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