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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明明想瘋想鬧,想野,想自由,想不聽話做壞事,可她不敢。裝作很堅硬強勢,對人刻薄,實際外強中乾,內心脆弱得不堪一擊。她這性格——」他停頓半晌,竟然笑出了一聲,「要是真嫁給她那圈子裡的人,會被人往死裡欺負。」

  他笑著,笑得眼裡閃出了淚花:「她會被人欺負死。」

  翟淼眼裡湧淚,抬頭望天,咬牙道:「她自己選擇的路,能怪誰?」

  宋焰再沒做聲。

  怪他,給不了她選他的勇氣。

  這麼多年,他沒有後悔過自己做的每一個選擇,可,

  如果當年,能跪下去求那個人……

  §第三十章

  帝城接下來的一個星期異常昏暗冷清。霧霾紅色預警持續了整整七天,pm2.5數值幾度瘋飆至500以上。

  學校閉校,小商鋪關張,部分公司如CBD內的新興產業和外企都紛紛放假讓員工在家辦公。

  但這只是少數。

  更多數為生計奔波的上班族依然擠著地鐵坐著公交開著私車,在各自的路上奔走,一副副防霾口罩遮住了他們的臉,口罩上一雙雙眼睛茫然而麻木。

  這天,上午七點半,城市才剛剛蘇醒,宋焰已帶著隊員們結束了後半夜的滅火任務。

  冬天的早晨,氣溫很低。

  消防戰士們一身煙灰,又冷又累,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疲憊。他們把車停在路邊的消防栓旁,清洗車輛和水帶。

  給車加水的間隙,宋焰坐在馬路牙子上抽煙,可能是累著了,他腦子裡空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想。

  四周能見度不足幾十米。這灰濛濛的天氣,平白地叫人心情壓抑。

  頭兒在這兒,幾個小兵都湊過來,圍坐在地上。宋焰把煙盒丟給他們,各人拿一隻,沉默地吞雲吐霧。

  大夥兒累了一晚,都不太想說話。

  也不敢。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宋隊這些天不對勁。這次休假回來比上次更壓抑了,出任務或訓練時倒看不出異樣,和往日裡一般的嚴謹認真,會開玩笑也會訓人;可一旦空下來人就有些頹廢。

  像是被人動了筋挫了骨。

  沒人敢問。

  冬天早晨的空氣清冷而刺鼻,襯得每個人的表情都冷顫顫的。

  小葛縮了縮凍得通紅的鼻子,說:「我現在就想洗個熱水澡。」

  江毅說:「我可以不洗澡,給我個地方躺著,讓我睡上三天三夜。」

  楊馳:「做夢吧你。今天還有體能訓練。」

  小葛仍然糾結於自己髒兮兮的外貌,說:「每次出任務回來,都這一個願望。」

  童銘聽見,嘿嘿憨笑:「我的願望是能給點熱水喝,自來水太冰了。」

  李成則沒說話,眼巴巴望著路對面的早餐鋪子。附近的居民們在吃早餐,蒸汽湧出來,香味撲鼻。

  楊馳扭頭問宋焰:「哥,你呢?每次任務結束,最想要什麼?」

  宋焰呼著煙,眼神看看這一圈在風中面色灰白的小年輕們,說:「人都齊整。」

  眾人齊齊一愣,隨即咧嘴笑起來。

  「別笑了,他媽的一個比一個臉黑。」宋焰吸掉最後一口煙,從嘴裡撚下煙蒂摁滅在腳邊,站起身,「走人。」

  一群小夥子跟著從地上起來:「回去嘍。」

  宋焰卻抬抬下巴指對面:「先把肚子填飽。」

  「好嘞!」眾人歡呼。

  一堆人走向早點鋪,渾身塵土。周圍人匆匆經過,有的投來好奇而短暫的一瞥,有的皺眉於他們髒亂的外表,有的熟視無睹,繼續自己一天的路程。

  每個人都習慣了這座城市的繁榮與安穩,就像習慣了它的涼薄和冷清。

  ……

  許沁這一個星期都睡得昏昏沉沉,從潘青青那裡拿到的安眠藥起了作用。不知道睡得好不好,但起碼是能睡著。

  上早班的日子,她在七點半起來。

  洗漱時,客廳電視機裡播放著早間新聞,和pm2.5一起上漲的還有房價:

  「帝城內八區房價持續上漲,均價突破6.2萬一平米;其中,以七楓路街區領跑全城,高檔社區棕櫚花園的均價更是達到14萬一平……」

  許沁洗著臉,想著不久後的主治醫師評選。如果成功,她主刀的手術範圍會大大擴展,薪資也會隨之大幅上漲。

  剛洗完,手機響了,是付聞櫻打來的,說是例行詢問一下她好不好。許沁卻清楚她是想問她最近的相親狀況。

  許沁又相親了。付聞櫻提出時,她也反對過,無果。

  對方是某部長的兒子,有錢有貌,有學識有才華,對許沁說:「你什麼都不用做,不上班都行,嫁進我家安心享受生活,只要生個兒子就好。」

  還不如蔣裕呢。

  許沁說:「我不喜歡。」

  付聞櫻歎了口氣:「怎麼又看不上?」

  許沁沉默良久,輕聲:「媽媽,我說過,我有喜歡的人。能不能——」

  心裡突然就湧起那麼一絲衝動,想做一番掙扎,可話才開頭,就沒了結尾,自己也知道是無力的。

  剛才無頭而起的洶湧思念也在一瞬間無尾地消退下去。

  付聞櫻平靜地等待了一會兒,意料到她不敢開口,只問:「沁沁,媽媽當年跟你說過的話,沒忘吧?聽媽媽的話,好嗎?」

  電話掛斷後,許沁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看看手錶,要去上班了。

  她走去客廳拿遙控器準備關電視,畫面上出現消防員的身影:

  「昨天下午,新天地廣場門口一位小孩不慎卡在了旋轉門中,七楓路消防中隊接警後迅速趕往營救……」

  許沁的手指遲鈍了一秒,像是思想開了個小差,又像是大腦神經和手指出現了不協調,待反應過來便迅速關了電視,拿上鑰匙出門。

  可就像裝沙的玻璃瓶開了一道裂縫,雙手拼命想要去攔截,沙還是源源不斷地從縫隙裡漏出。

  她背靠著電梯壁,站在下行的電梯裡,眼前全是那天他從家裡沉默離開的畫面。

  開車去醫院的途中,在一個紅燈口停下,目光又撞見了那紅色的燈光,她強迫自己腦中一片空白,不要去聯想。

  當這種強制性的潛意識即將崩塌時,她迅速轉頭去看車窗外,只看見灰濛濛的霧霾,高樓隱匿其中。

  整個世界蕭索而壓抑。猝不及防的,一輛紅色的汽車從視線裡賓士而過,車身鮮豔如火,在灰暗的背景里拉出一道色彩。

  一瞬間,思維的屏障潰不成軍,她突然就想:這個時候,城市的另一角,宋焰在幹什麼?

  另一個街區上,宋焰帶著手下的士兵們擠在小店裡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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