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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室內靜得只剩她自己輕顫的呼吸聲了。

  眼淚再也止不住,珠子般大顆大顆砸下,她捂緊自己的嘴,不發出一點聲音,只有肩膀一下一下地抖動著。

  她不能自已,身子弓下去,差點兒直不起腰,身軀不可控制地上下起伏時,她突然停住了。手緊攥住檯子,克制著。

  終於,止住了。

  許沁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平復下去了,才輕輕抬起手指抹去眼睫上的濕霧,上前一步走到灶台邊,揭開湯鍋蓋子,蒸汽上湧,米粥的清香撲面而來。

  她從碗櫃裡拿出筷子和碗,沖洗乾淨,盛了一碗粥出來,就站在灶台邊,拿勺子舀起來吹一吹熱氣,送進嘴裡。

  一口又一口,有點兒燙,燙得她眼淚再度無聲滑落。

  她隨手抹一抹臉頰,繼續吹吹氣,吃粥。

  真是奇怪,分明什麼材料都沒添加,沒有海鮮山珍,沒有蔬菜糖鹽,一窮二白的白米粥,怎麼竟會有甜味?怎麼竟會有其他粥都比不上的最是自然純淨的清甜味?

  她吸了吸鼻子,又一次抹去臉上不斷淌下的淚水,吃完一碗了,盛第二碗。

  她站在灶台邊,竟一個人吃完了一整鍋粥。

  她把鍋和碗筷奮力洗了個乾淨,灶台也擦拭乾淨,一切都恢復原樣,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中午還要去上班,醫生這工作就是這點好,忙得她根本沒有時間去在意自己的心情。是好是壞,都毫無關係,也不用在意。

  最適合她不過了。

  她收拾好自己了出門,在樓下卻遇見了來看她的孟宴臣,說帶她去吃午飯。

  許沁說:「我已經吃過了。」

  她戴著口罩,看不見表情,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淡,只是稍微有些紅,洩露了情緒。孟宴臣大概猜得出發生了什麼,擔心她開車,說:「我送你去醫院吧。」

  許沁沒有拒絕。

  車開上大路的時候,許沁忽然開口:「其實昨天你沒必要把我送回家,就算你不提醒我,我也不敢。」

  孟宴臣開著車,沒做聲。

  「你在害怕什麼,孟宴臣?以為我翅膀硬了,會拋開一切飛走嗎?」許沁望向窗外,輕聲問,「你知道馴獸師怎麼馴獸的嗎?——在獸很小的時候,打它,關它,餓它;寵它,疼它,喂它。等它長大了,有力量了,可只要看見鞭子和盆子,就不敢反抗,不敢再去野外了。」

  孟宴臣喉結滾動著,臉上溢出一絲極痛之色。許沁卻好似在講別人的故事。

  「你們都說他配不上我,其實,是我配不上他。和他在一起,感覺未來的隨時隨地又會傷害他,因為——」許沁語氣平緩,說,「我就是一個卑劣的人。」

  「就像當初,如果我不改姓,我就不是你的妹妹,就可以繼續喜歡你了。可是,那就不是孟家的人,我就得失去那個家,變得無依無靠。如果喜歡你這件事,要讓我失去爸爸媽媽,失去家庭對我的庇護,失去漂亮的房間好吃的晚餐,失去輕鬆生活的權利,哥,還是不要喜歡你比較好。

  「對不起啊,我什麼都想要,那時候想要爸爸媽媽,想要你,現在想要宋焰,可偏偏有一些東西,註定要得不到。而我呢,沒有勇氣,也沒膽,什麼都不敢面對,只會逃避。沒有愛的能力,也沒有愛的資格。我不值得你們任何一個人愛我。真的。」許沁說,「對不起啊。」

  這麼多年了,她從未對當初的情斷表達過一絲一毫的情緒,全部壓抑在心底。

  十幾年過去了,才有這一句。

  孟宴臣心痛已麻木,眼睛一陣陣酸澀竟差點不能克制下去。他迅速落下窗子,讓冷風灌進來,就著刺骨的風狠狠深吸一口氣,才勉強壓抑住了洶湧的情緒。

  可比起痛楚,另一種隱隱的恐懼彌漫上心頭。仿佛他感覺到許沁身體裡有什麼東西死掉了。仿佛她的未來會比她的過往更沉默安靜,黑暗無光。

  他想和她說什麼,可彼此已沒有更多的機會再交流。上班的路程很短,很快就到了醫院門口。

  許沁開車門時,孟宴臣突然提議:「去國外吧。」

  許沁停住。

  孟宴臣說:「沁沁,我帶你去國外吧,再不回帝城了,好不好?」

  許沁默了片刻,像是經過認真的考慮,最終卻搖了搖頭,下了車。

  離上班還有半個小時,許沁去了趟精神科,找她在國外的校友潘青青醫生。

  許沁想找她開點兒助睡眠和情緒調理的藥。

  潘青青一開始不肯,讓她先躺下聊半個小時的天。可牆上的鬧鐘一刻一刻地走,半個小時過去,許沁一句話也不說。

  無論潘青青如何開導,她沉默得像一個啞巴。

  潘青青無奈,最後還是不得不給她開藥,沒敢給多,讓她隔幾天過來拿一次。

  許沁把藥收好,無聲無息地離開。

  ……

  翟淼上著課被媽媽打電話叫回去,說家裡出事了。

  她打了車一路往家趕,到家了慌慌張張推開宋焰的房門,卻沒發現什麼異樣。無非是大白天的拉了厚窗簾,室內一片昏暗,宋焰蓋著件大衣,躺在沙發上睡覺。

  因她推開門,日光撕裂黑暗,正好照在他臉上,他被刺激得醒過來,臉皺成了一團。

  翟淼松了口氣,走過去:「我媽還說讓我來——」戛然而止,她聞到一股濃烈的酒精味。

  自當兵起,宋焰十多年滴酒未沾了。

  做消防員後更是如此,哪怕休假也絕不會喝酒,以防臨時出任務被緊急召回。

  翟淼便知,他是真傷狠了。她心慌慌的,看見沙發旁倒著的空酒瓶子,駭一跳:「你全喝了?」

  光線刺激得宋焰難受,他皺緊眉,表情痛苦地扭過臉去:「關門。」

  翟淼見他還算有意識,稍微松了口氣,過去關上門。

  室內再度陷入黑夜,酒味刺鼻。

  那麼大個男人頹然倒在沙發上,翟淼見著,心裡也不好受。

  她一屁股坐地上,下了狠心地刺他:「怎麼樣?跟你說了她喝酒說話不作數吧,你不聽,非要跑去找她,現在好了,被甩了吧?」

  她以為宋焰會反嗆過來罵她一頓,好歹能宣洩下情緒,但他沒有;他嗓音沙啞,聲音很低,說:

  「嗯。她沒選我。」

  翟淼心裡頓時就梗得難受,快要憋死過去。全家人這麼寶貝的哥哥,自己這麼崇拜的哥哥,被人當泥巴一樣的糟蹋,氣得罵:「那是她眼瞎!」

  宋焰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想說什麼,人太疲累了,拿手臂遮著眼睛,睡覺了。

  昏暗中,翟淼看見他嘴唇乾枯,是酒喝多了脫水所致。

  他呼吸也很沉,一下一下,在似夢似醒間極其費勁地喘著,是真醉得難受了。

  翟淼見狀疼得要死,忍也忍不住:「你這回總該死心了吧?哥,你難受你就發洩,好不好?你幹什麼都行。但算我求求你了,你真別再搭理她了行不行?她到底哪裡好了,就沒見過她那麼怪的人,成天一副高冷樣兒,拽什麼呀拽——」

  宋焰:「你他媽閉嘴。」

  他說這話時,氣息很弱,像是沉睡的人膩煩被人吵醒一般。他緊皺著眉,在逼仄的沙發上翻了個身,呼吸又低又沉,像繼續睡去了。

  翟淼不敢吵他了,守在一旁陪著,以為他真的睡著了時,卻聽他乾澀開口:「她不是那樣的人。」

  又是漫長的無聲。

  翟淼靜坐在黑暗中,不說話,也不發表評論,等著他繼續。

  他背對著她,呼吸深深淺淺,低聲:「她是我見過最自卑膽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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