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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南雅看著他。

  「你說話!」

  「——我不喜歡你。我從來沒有把你當一個成熟的男性考慮過。」

  這句話是摧毀性的。周洛盯著她,淚水頃刻間湧上眼眶。

  南雅一怔。

  他已迅速倒下去,抬起手臂遮住眼睛,一行清淚從眼角滑落到頭髮裡,無聲。

  少年的手在顫,肩膀在顫,胸腔也在顫。他遮著眼,淚水源源不斷從眼尾往頭髮裡湧,他慘白色的嘴唇不停抖著,委屈得癟起來。

  南雅起身,拉他的手臂:「周洛,你別哭——」

  他用力擋開她,遮著眼睛不讓她看。

  「周洛——」她拉他。

  「不要你管!」他猛地轉過身去,渾身顫抖,不住地抽泣,是孩子的那種傷心又認真的哭,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南雅伸手,撫摸住他的頭髮,發現他哭出一身的汗。她輕輕摸他的頭,一下一下:「我不喜歡你,不是那種喜歡。」

  周洛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他扭過頭,紅著眼眶瞪著她:「哪種喜歡?」

  「一個女人喜歡男人的那種喜歡。」南雅坐到床邊,歎了一口氣,「我喜歡你,是像喜歡一個——」她略略垂下眼眸,又抬起眼睛,「一個朋友,一個知己,——那種喜歡。」

  周洛眼裡閃過一道光,愛戀中的人就是這樣,拼命給自己找希望:「不是喜歡小孩子的那種喜歡。」

  「……」南雅搖頭,「不是。」

  周洛一下子又坐了起來:「那你剛才不說清楚,害我傷心一場。」

  南雅:「……」

  周洛確認道:「總之就是有喜歡的,是吧?」

  南雅垂下眼睛:「這種事還要說幾遍?」

  周洛說:「那你能不能把對我的喜歡再昇華一下。你就從今天開始考慮我,好不好?」

  南雅無奈:「周洛,你現在就又像一個小孩子了。」

  周洛愣了愣,垂一垂眼,又看她,失落道:「你會一直和他在一起嗎?你永遠不會離開他?我不明白,他不好,你為什麼要——」

  「我都知道。」南雅說。

  看著她忽然變得冷靜的臉,周洛意識到了什麼,差點跳起來:「我就說有問題。你為什麼突然撤訴?是不是他做了什麼?」

  南雅不置可否。走廊裡有腳步聲經過,南雅回頭看一眼,起身,說:「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周洛萬分捨不得,一把拉住她。南雅回頭,他一副被拋棄的可憐表情,小聲說:「你再陪我一會兒。」

  南雅默了半晌,說:「周洛,我要走了。」

  就是在那一刻,周洛從她的眼神裡看出,她說的走,有更深的意思。

  周洛一怔,心就空了。

  他呆怔地望著她,良久,蒼白的嘴唇顫了顫,傷心道:「你就不能等等我麼?」

  南雅也看著他,眼波微動,說不清是感動還是感激,或是別的。

  周洛說:「等我考上大學,等我長大,帶你走,好不好?我發誓。」

  南雅微微笑了,真心地笑,卻終究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為什麼?」他幾乎哽咽,他已拿出能挽留她的一切,把他的未來都賭了上去。

  「不是你不好,周洛。」南雅說,「是我不會把自己的命運押在男人身上。」

  §第十七章

  這座小鎮依然和過去的每一天一樣,俗世,聒噪,腐朽。太陽照常升起,生意人照例打開店鋪,那群女人們照例聚在小賣部裡八卦閒聊。沒有一個人知道,有一個女人準備悄無聲息從這座小鎮蒸發。

  除了周洛。

  走過清水鎮的主街,路過熟悉的鎮民們,周洛心生厭棄。

  南雅要走了。

  徐毅用女兒的性命做威脅讓南雅撤回起訴,糾纏三年多也甩不開,她早已對這座小鎮絕望。以前宛灣小,怕路上哭鬧或童言無忌引人側目,如今不會,她可以帶著宛灣偷偷離開,永遠消失。

  她說的對,她真的沒有多餘的心思去考慮少年那份不受俗世干擾的愛情。

  為了成功逃走,南雅沒露出半點跡象,沒讓任何人懷疑,到時只消說帶宛灣去市里看奶奶,不帶行李,也不會有人察覺。她只告訴了他。如果不是他不小心「自殺」住院,她或許都不會和他講,讓他和鎮上的人一樣,在某一天突然發現她不見了。但她告訴他了,她還是不忍他傷心。他在她心裡是不一樣的。可不一樣又有什麼用?她要走了,不透露去哪兒。她不想和這個鎮的任何一個人再有關聯。

  周洛苦悶至極,行走的腳步突然就停了下來。

  彼時他立在醫院的走廊上,陳鈞陪他來醫院複查,他驟然就停下扶住牆,怔忡失神。

  陳鈞抓了抓頭,突然一把扯過周洛,把他拖進樓梯間。

  周洛厭倦地一甩。

  陳鈞手被打開,也很憤怒:「鎮上那麼多女的,你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她!」

  周洛一驚:「你說什麼?」

  陳鈞說:「上次逮你的矮牆邊,我翻過去看了,起初我還不敢想。居然真是她!」

  周洛背後一身冷汗:「你……」

  陳鈞見他那樣子,又無語又怒:「我是那種人麼?」

  周洛默然半晌,扭過頭去,說:「是我纏的她。但要是傳出去,她就說不清白了。——」他茫然片刻,忽又笑笑,「也不用擔心,反正沒機會了。」

  陳鈞恨鐵不成鋼,要被他氣死:「你本來就沒機會,她有男人有孩子你是看不到還是眼睛瞎了?——你還為她自殺,我要被你氣瘋啦!」

  周洛歎了口氣,無奈地揉揉頭:「我沒自殺。我真的不知道你給我的那藥不能跟酒一起用。喏,都還你。」周洛從口袋裡摸出小紙袋遞給他,陳鈞一把奪過去,恨恨道,「你現在說這些我信麼?!」

  周洛說:「信不信隨你。你用腦子轉轉也知道我不會,太丟人了。再說我要是鬧自殺,她會瞧得起我麼?——唉算了,反正沒這個誤會,她也不見得瞧得上我。」

  陳鈞為自家兄弟不平:「就她還瞧不上你?她是天仙呀。」

  周洛走下一級臺階,坐在樓梯上,道:「話不是你這麼說的。陳鈞,你記不記得語文書上有一句話:何不食肉糜。」

  陳鈞跟過去坐下:「怎麼又扯上語文了?」

  周洛有些惆悵,說:「那就是我和她。我總問她,何不談愛情,何不信愛情?」

  陳鈞這下子沉默了。

  周洛忍住失落,說:「我和她根本在兩個不同的空間,考慮的事情從一開始就不一樣。我只是個高中生,想讓她信我?憑什麼呢?我也很想看到她的角度,但局限就隔在那裡,我看不到啊。」

  陳鈞也苦悶了,說:「女的本來就比男的成熟,她又比你大,更何況,她從小到大經歷的事這鎮上很多女人一輩子也經歷不了。」

  周洛默了一會兒,道:「或許吧。」

  他只是一匹小馬,而她已經是一條太深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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