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他知道風從哪個方向來 | 上頁 下頁 |
一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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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野把程迦抱回宿舍,放在床上,她有點難受,皺著眉翻身。彭野俯身,捧著她的臉,吻她的嘴唇,「程迦。」 「嗯?」她模糊地應。 「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她醉了,卻還記得,「我就和你睡一輩子。」 他沒醉,眼睛卻濕了。 他吻著她,「好。」 「你和德吉不一樣。」她說,「但又一樣。」 「……」 彭野低頭,深深地埋在她脖頸。 第二天,三隊的人要出發巡查。臨行前,第一批防彈背心到了。大夥兒穿上背心,心情都有些微妙。 彭野扔給薛非、程迦一人一件。程迦擱手裡掂了掂,說:「有點兒沉。」 彭野道:「這已經是輕的了。更沉的穿在身上行動不便。」 尼瑪問:「七哥,是不是穿了這個,子彈怎麼打都不怕?」 彭野道:「我現在開槍試試?」 尼瑪說:「可以試嗎?」 「當然不行。」彭野笑出一聲,揉揉他的腦袋,說,「一般的子彈穿不透防彈衣,但會造成『防彈衣後鈍性損傷』,嚴重也會致命。更何況,有威力的子彈也能穿透。都愛惜自個兒,別以為套上這層背心就是免死金牌。」 眾人答:「是嘞!」 程迦聽在心裡,拿手機搜了一下「擊穿防彈衣」,結果叫她沉默了很久。 出發時,德吉送他們一程,順道帶薛非看一處無名墓地,那裡葬著在無人區犧牲的人。 十月底的高原,天依舊湛藍,冷風卻開始肆虐,草木也轉黃,天地露出蕭索之態。 行車沒多久,前方出現一處墓地,一座座灰色的墓碑佇立在枯草叢生的山坡上。 眾人下了車過去,程迦在隊伍最後邊,遠遠聽著德吉給薛非講每個墓碑的故事。最後,走到高處一座老舊的墓碑前,德吉停下了。 它似乎在那兒立了很多年,黑色的面兒剝落,露出灰白的砂石。 多少年風吹雨打。上邊篆刻的名字不清晰了,只有個隱約的「仁」字。 德吉粗糙的手撫著墓碑,滿是褶皺的臉上現出淡淡笑容,似悲戚,似追憶,又似超脫一切的淡然,只說了一句:「仁央大叔,現在你是我弟弟了。」 日升月落,風吹草長。 當年,我還是跟著父輩奔跑的小小少年;轉眼,時光就帶我追上了你。 只道一句話,我便潸然淚下。 高原上,亙古不息的,只有風。 德吉告訴薛非,仁央是七八十年代的保護者,是他的父輩。 程迦問:「仁央大叔怎麼死的?」 「被燃燒瓶砸到,燒成重傷,那時路不好走,車也不好,沒日沒夜開了兩天才到醫院。」 冷風吹得程迦臉頰疼,她套上衝鋒衣的帽子,跟著眾人穿梭在墓碑裡往回走。 風吹著德吉的長辮子,他接著說:「前些天哪,咱們站裡路過幾個旅遊的小夥子,年輕人憤青,和我們聊天,說現在人心不古,國家沒有凝聚力,要是遇上打仗,中國人不會再像幾十年前那樣熱血,為國家犧牲。我說啊,這都是渾說。」 德吉話裡沒有半點激動渲染,道盡樸實無華。 「別說我們這個小保護站,也不說遠了的駐守邊關的軍人,就說最普通的民警、刑警、消防員、緝毒隊員,哪個不是每天出生入死,在自己的崗位上為國奉獻?和平時期尚且如此,更何況戰爭。我對小夥子們說,『況且哪,這群人做這些事,不只是為了國家,而是為了你們,為了我們。』生活裡哪裡都是這樣的人。只不過他們太平凡,太不起眼,沒讓大家看見。」 年輕的人,紅了眼。 人總有一種信念,不肆意,不張揚,可只要你一提及,我便紅了眼眶。 原野蒼茫,薛非說:「人都齊整,照張相吧。」 德吉帶了一眾人排排站好,程迦站在薛非身旁,對面一排人各個表情肅穆。 空中飛過一隻鷹,鳴叫著俯瞰荒野。 程迦抬頭看,彭野抬頭看,德吉也看,一個個都看,心有嚮往,同鷹一道乘風飛翔。 薛非喊:「一、二……」 眾人收回目光,表情嚴謹。 燈一閃,時間定格,地老天荒。 德吉走了,一隊人也出發了。 五月至七月的盜獵猖獗期已過,十月底的可哥西裡仿佛恢復平靜,像一片枯黃的荒漠。彭野他們路過幾個藏羚暫時棲息地,並無異常。 這一路和最近半月一樣,並沒見到被屠殺的藏羚屍體。 走到第三天,如彭野所說,第一場寒潮早早席捲無人區,氣溫驟然下降至接近零度。 到了晚上,一行人在背風坡紮了營,升起篝火堆。這會兒他們離藏羚遠,不怕嚇著羊。 食物還是饅頭鹹菜,外加土豆、包穀、紅薯之類飽肚子又不容易壞的蔬菜。石頭擔心薛非吃不慣,薛非笑,「程迦和達瓦兩個姑娘家都吃得慣,我有什麼吃不慣的?」 達瓦說:「我粗糙慣了,你是大城市來的,怕受不了這份苦。」 薛非把拐杖扔一邊,盤腿坐下,笑道:「別,我就是個糙人。」 達瓦問:「你一直是做記者的?」 「對啊,那會兒……」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來。 程迦坐在火堆邊啃玉米,彭野在一旁撥著火,偶爾扭頭看著程迦吃。 程迦淡淡道:「又看什麼?」 他今天古裡古怪,雖然大部分時候都處於工作狀態,可偶爾間隙看她,目光便筆直又柔軟。 彭野笑了笑,沒說話,繼續撥弄火堆。 程迦問:「怎麼了?」 「你記不記得醉酒後說了什麼?」 程迦沉默了半刻鐘,收回目光。 彭野說:「看來不記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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