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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下卷 風語者 第十一章 只有風

  三天后,記者薛非到達保護站。

  薛非在北京看到程迦的攝影展後,萌生了實地採訪的想法,想以報導和文字的形式把保護站的生活記錄下來,更方便地在傳統媒體和新媒體上傳播。如果瞭解足夠深入,還想寫幾篇傳記。

  站裡的人像當初迎接程迦一樣迎接薛非,程迦也在。

  程迦當初看到他發給她的極其詳細的行程單時,以為是個精緻柔和的男人,沒想車門打開,下來個男兒氣十足的爺們,左腿只有半截。

  他個頭很大,皮膚曬成健康的古銅色,拄著拐杖卻行動敏捷,德吉朝他伸手時,他快步上前回握。

  薛非不僅來了人,還帶來報社號召社會各界捐助的十幾萬塊錢。

  德吉說晚上一起吃飯,濤子嚷道:「喝酒不?」

  德吉說:「喝!」

  石頭去買菜,程迦跟著上了他的車,在鎮上,趁著他買菜的工夫,自己掏錢搬了幾箱酒。

  回保護站的路上,程迦接到報社那朋友的電話,問:「見著薛非沒?」

  「見著了。」

  「你也不好奇來問問我?」

  程迦道:「問什麼?」

  「他少了半條腿啊。」

  程迦道:「問這個幹什麼?」

  「他以前拍野外紀錄片,被獅子咬了也不讓同行的人開槍,傷了腿後幹不成了。哦,對了,他是個工作狂,現在還單身呢。不愛溫柔愛強硬。」朋友調侃,「你們肯定合得來。」

  程迦道:「掛了。」

  到了保護站,程迦幫石頭把酒搬進去,望見彭野在路邊打電話,她沒打擾他,往站裡走,到門口遇上薛非,他伸手拿程迦懷裡的箱子,程迦說:「不用。」

  話沒落,薛非單手攬過去了。他腿不好,人卻很壯實,力氣也大。

  程迦也沒搶。

  薛非說:「還以為會一道過來,沒想你先來了。」

  程迦說:「你認得我?」

  「在北京開展覽時見過,太多人圍著你問問題,插不上話。」

  程迦道:「你有問題想問我?」

  「看了你拍的照片,感觸挺多。你做的事太有意義了。」

  程迦無話可接,她清楚自己並不高尚。

  站外,彭野看了一眼遠處的程迦,繼續和老鄭講話:「保護區管理局很重視法證小組的構建,已經向上級申請人員技術支援。」

  「好。」老鄭說,「什麼頭髮DNA之類專業人員我沒有,但要根據子彈找槍支類型,咱武警隊裡有精通的弟兄。有需要儘管提。」

  「嗯。短期之類條件不允許,可以先和公安的法證科合作。」

  「對了老七,黑狐要你命的事,千萬得當心。」

  彭野微微眯眼,道:「我自個兒的命,我比誰都在乎。」

  他問:「那件事怎麼樣?」

  「我記著呢。那線人已經獲取羊皮收貨方信任,最近要跟黑狐接頭。快了。」

  彭野抿緊嘴唇,「好。」

  「說來也巧。以前也在買方安過線人,可黑狐沒一次出面,都叫計雲上。原以為這回會讓萬子上,他倒要親自去。」

  彭野若有所思,說:「你給我在你的隊伍裡找一個特警。有用。」

  掛了電話,彭野立在冷風裡沉默了一會兒,才轉身進站。

  晚上,大夥兒都喝得有點兒高。德吉難得講起年輕時的光景,盜獵的人說那時沒有保護站,各個村子的青壯年們自發聚在一起,跟著羊群守著羊群,和盜獵的人拼。

  「那時候啊,打到半路還能對罵起來。沒法律規定說不能殺羊,就罵我們多管閒事啊,腦子有病,說這羊又不是你養的,這露天長的,誰打著就歸誰……」

  程迦端著碗喝白酒,扭頭看彭野一眼,就他一個沒喝,夾著盤子裡的青豆吃。

  程迦聽阿槐說過,上次他喝醉酒是在二哥死後。

  「……這幾年,重視動物保護的人多了,這是好事。來咱們這兒參觀的人也多,就是把心留這兒的少,回來的少……」

  說到這兒,德吉看向程迦,滿面酒紅,笑道:「你走了,又回來了。謝謝,謝謝。」

  程迦沒多說,敬了德吉一碗酒。喝完,薛非又敬了她一碗,謝謝她讓更多的人開始關注西部。接著一夥人都來敬她,彭野沒攔,程迦也沒拒絕。

  德吉難得敞開心扉,和大家說起年輕時心愛的姑娘:「……叫卓瑪,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我一瞅她眼睛,人就酥。村裡的小夥子都喜歡她,她就喜歡我……我年輕時也高大帥氣哪……那會子隔得遠,路不好,幾百公里的路要走上好幾天,也沒電話。我天天跟羊跑,哪顧得上她。我和卓瑪說,說讓她再等等我,等沒人盜了,我不幹這個了,就回去踏踏實實種地放羊,跟她過日子。後來,她跋山涉水,走了三天,去紮營的湖邊找我,說:『德吉,我要嫁人了,就不等你了啊。』我說:『好。』是我對不起她啊……」

  尼瑪想起麥朵,捂著眼睛,哭得氣都不順了。

  十六眼睛也濕了,拍著他的肩膀,歎道:「叫你別喝酒吧,喝了酒容易哭。」

  程迦一聲沒吭,趴在桌上沒動靜。她喝了幾碗白酒,人醉了。

  彭野說:「我先把她送回房間。」

  彭野扶起程迦的肩膀,她腦袋撞在他鎖骨上,她睜開眼,直直看著他,臉頰紅撲撲的,眸子裡裝了水,星子般閃耀。

  像一陣細雨,彭野心一滑,仿佛磕了個跟頭。

  他把她扶起來,拉開椅子,另一手伸到她膝窩下,低聲地說:「你醉了,去睡吧。」

  「好,我們去睡。」她醉酒時很靜,放心地把自己交給他,合上了眼,說,「彭野,我就和你睡一輩子。」

  彭野一愣,心一磕,跟劃了一刀似的。

  一桌子人都安靜了。

  德吉大叔的眼睛裡閃起水光。桑央的眼淚開了閘似的嘩嘩直流。

  那是說給所有人聽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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