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他知道風從哪個方向來 | 上頁 下頁
一五〇


  二樓窗子拉開,阿槐低頭看,愣了愣,馬上腦袋縮回去。她下樓開了卷閘門,沒頭沒腦地看她,「你什麼時候來的?」

  程迦進門,「昨天。」

  阿槐更加不解,懵懂的,「昨天你不是在上海嗎?」

  程迦沒什麼情緒地看她一眼,她忽覺不對,趕緊道:「我見過野哥,但大家一起來的。他也是問線索的事,沒問別的。」

  程迦不是那意思,但也沒心思解釋。

  阿槐望一眼還灰暗的天,把卷閘門拉下去。

  程迦走到櫃檯後邊拉了把椅子出來,靠著椅背自顧自點了根煙開始抽,也不講話。

  阿槐立在一旁反倒像個客人般拘謹,覺著她這架勢像是來審問的。阿槐瞅她一會兒,她臉色很白,比上次見面還要白。

  程迦眼神涼淡地看過來,阿槐一蒙,也不知是該繼續看還是挪開眼睛。

  程迦淡淡地挪開,掃一眼她的店子,收拾得乾淨整齊,衣服不高檔,卻也不俗氣。

  「生意好嗎?」她隨口問。

  「換季,買衣服的多。」

  「好樣的。」程迦點了點頭。

  阿槐想想,小跑去里間,沒一會兒端了杯熱牛奶出來,程迦盯著看了一秒鐘,舉目看她。

  阿槐輕聲說:「就這麼抽煙不好。要不,我給你做早飯吃?」

  程迦沒答,忽問:「你知道他喜歡吃紅燒牛尾嗎?」

  阿槐抿抿唇,「我以前問過四哥。」

  「你給他做過?」

  「嗯。」

  「他說好吃嗎?」

  「……嗯。」

  程迦好似陷入某種回憶之中,那天,她該給他做頓飯。他在她家的那天,但她不會,也沒來得及學。

  煙頭明滅,她終究回神,換了阿槐熟悉的淡漠面孔,問:「黑狐說了些什麼?」彭野和何崢那通電話,她只聽了個大概,沒有細節。

  阿槐小聲說:「野哥還有四哥交代不能講給別人聽。」

  程迦冷定地看她,「我不是別人。」

  阿槐咬唇片刻還是講了,無非是黑狐和他有多大仇恨,收尾時說:「黑狐說,誰殺了他,給三萬……」

  她聲音越來越小,因面前女人蒼白的面孔凝住,冷氣越來越重。

  「三萬——」程迦忽然笑了笑,說,「三萬。」

  她一邊笑,一邊把手裡的煙蒂摁進煙灰缸。阿槐心驚膽戰,眼瞅著她能把玻璃摁碎了。

  「憑什麼?!」

  阿槐脊背發怵,好一會兒了,她的手漸松,表情也恢復冷漠,摸出煙盒再抽出一支點燃,低聲說:「以前不珍惜,到跟前了才覺著,命比什麼都重要。」

  阿槐心慟,上前一步,「那就勸他走啊。你勸他肯定聽。」

  「他生,而有所求。」程迦聲音不大,「丟了責任和使命,他就不是彭野。」

  阿槐也冷靜下來,「對的。二哥的命擺在那兒。」

  程迦抬眼,「二哥?」

  「那時野哥才二十幾歲,黑狐朝他開槍,是二哥去擋的……」

  程迦若有所思,忽而淡淡一笑,「一直就是個有情有義的。」

  話沒落,突然聽到外邊一聲喊:「程迦!」

  程迦一愣,和阿槐對視,竟有些茫然。

  那喊聲從遠方襲來,穿透昏暗無人的街道,勢如破竹,帶著惶惱,又一聲:「程迦!」

  程迦從迷惑中驚醒,眼睛清亮,大步走去嘩地拉開卷閘門,孩子一樣明亮地回應:「哎!」

  沉睡的街道被吵醒,黑暗的窗子三三兩兩開了燈。

  程迦看見遠方跑來的彭野,大喊:「我在這兒!」

  她回頭看阿槐,整張臉像她身後被點亮光芒的窗子,水眸如星,說:「我走了。」

  阿槐微笑地點頭。

  程迦往前一步又回頭,「有時候我覺得,就算明天他不在了,上天也待我太溫柔。」

  她轉頭朝向彭野,阿槐怔愣許久,她並不理解程迦的話,可連她也心動。因為那一瞬,她在程迦眼底看見了無畏和守護。她沒想過女人也可以成為男人的守護者。

  原來,因被愛而愛,因被守護而守護。

  彭野迎面奔跑到她跟前站定,微喘著氣,黑色的眼睛盯著她,像要把她看穿,他人已平靜,說:「我醒來時發現你不見了。」

  程迦說:「我帶了手機。」

  彭野一愣,道:「一時沒想到。」

  她盯著他看一會兒,忽然抬手撫摸他高挺的眉弓,說:「跑出汗了。」

  他笑笑,「權當晨跑。」說完朝她伸手。

  她把手交過去,問:「那散步回去。」

  「嗯。」他握緊她,往回走,說,「程迦。」

  「嗯?」

  「我暫時沒錢買戒指了。」

  「我知道。」

  「我必須得解決黑狐。」

  「我知道。」

  「你再等等。」

  三句話,程迦聽出了端倪。她微微抿唇,並沒有把這些話拿上檯面講。

  她說:「我知道。」

  說完了,她卻又冷淡地嘲諷他:「你倒是敢說。」

  彭野看她一眼,笑笑,「你在上海會遇到很多男人,他們能給你很多東西,你會發現我能給的比有些人少。但他們能給的,都是你已經擁有的。我能給的卻是你不可或缺的。你不會找到比我更好的。你也別想脫手。」

  程迦斜眼瞧他一下,半刻,還是說:「不少了。」

  你給了一個世界,給了你的所有。

  彭野低頭看她,「像夢話。」

  程迦說:「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走到路上,程迦瞧出他神色微微嚴肅。她想起昨晚的爭執,想起他剛才的「等等我」,她知道他在做抉擇,便說:「彭野。」

  「嗯?」他在想心事,往前走著。

  「《孫子兵法》裡有一句話,」程迦說,這話叫彭野扭頭看她,「說,上兵伐謀,其次伐交——」

  「——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彭野接過。

  兩人相視。他愣了一愣,又釋然笑了。

  日出未到,天色漸明。某一刻,路燈熄滅。

  在曖昧的晨曦裡,兩人回到住處。

  因為得趕路,大夥兒都早起了,迅速收拾了東西出門。

  石頭照例去集市上買菜,與人討價還價。

  早市上的人三三兩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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