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他知道風從哪個方向來 | 上頁 下頁
一三九


  「就是水土不服。」

  彭野一時間沒說話。程迦看他那表情,不是失落,也不是慶倖。

  她說:「你看到小票了?」

  「嗯。」

  「被嚇到?」

  「那倒沒有。」他笑了笑。

  「我很惶恐。」程迦微垂下眼。

  她的身體不適合,還有她的心態。

  她抬眸看他,「現在並不是最好的時機。」

  「我知道。」彭野握住她後腦勺,用力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她那時的緊張和謹慎,他都看進了眼裡。

  「彭野,」她睫毛刮過他的下巴,輕聲說,「我沒準備好。」

  「我也知道。」他說。

  「你等我一段時間。」

  「好。對不起。最近我失控了。」

  「我也是。」她說。

  彭野,你再等我一段時間。等我的身體與心靈都準備好了。我願意給你生孩子。

  他握住她柔白的手臂,搭在自己脖頸上,一抬頭,望見床頭牆上程迦的照片。他看了好一會兒,才低頭看她,略微笑笑,「誰拍的?」話說得雲淡風輕,身體動作卻下了力道。

  程迦咬牙道:「自己拍的。」

  他的臉如同以往,嚴肅又認真,帶著無盡的溫存,渾厚隱忍的低吼發自胸腔,眼睛像捕食的野狼一樣死死盯著她。

  她被那雙黑色的眸子吸著,似醉似醒,怎麼就從睡一夜,變成了睡一輩子?

  時差顛倒,程迦在正午醒來,拉著黑窗簾,臥室裡光線很暗。

  彭野在她身邊沉睡。

  程迦輕輕下床,赤身赤腳,走到吧台邊喝水,照例吃了方妍開的藥,卻減了量。

  慢慢來。

  她點了根煙,思索。她知道她心裡那道坎是什麼。她拿起手機,考慮很久了,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喂?」

  「……媽。」

  「嗯?」

  「在幹嗎呢?」程迦不自在地搓著後頸,煙灰搖搖欲墜,趕緊把煙拿到前邊來。

  「……做頭髮。」程母的聲音也有所緩和,問,「最近忙嗎?」

  「不忙……我明天回家吃飯。」

  「好。我讓張嫂給你買好吃的菜。」程母又說,「你今天中午就可以過來。」

  「我中午有事。明天來。」

  程母說:「那好。」

  程迦掛斷電話,略略呼出一口煙。

  彭野從昏暗的臥室出來,客廳裡一地陽光,把他刺激得眯起眼睛。

  程迦光著身子和腳丫,蹺著二郎腿坐在高腳凳上,面前一個木質畫架。她一邊畫畫,一邊抽煙。

  落地窗外陽光燦爛,她的身軀籠在光霧裡,白得幾乎透明。

  彭野走過去,彎腰從背後摟住她滑溜溜的身體,她在畫油畫,類似波洛克的抽象主義風格,但色彩更明快。

  彭野問:「畫心情?」

  程迦回頭仰望他,愣了愣,才說:「是啊。」

  「我以前不配合方妍,不和她說話,她就讓我畫給她看。」

  「以前的畫呢?」

  「在暗室裡。」

  「我去看看。」他通知她。

  「隨意。」

  彭野起身,看一眼窗外,又看看程迦的照片,拉上了窗簾內層的白紗。

  他走進暗室,看到很多照片一排排晾在牆上。顯影紙,相機紙,膠捲,顯影水,油墨,數碼沖印機,電腦……齊全得像在照相館。

  程迦在外邊說:「抽屜裡。」

  彭野拉開抽屜,看見了畫。密密麻麻的點,雜亂無章的線條,深淺不一的斑塊,陰暗冷淡的色系,不像外邊她正在畫的那幅。

  他一張張看完,以為還有,拉開下邊的抽屜,結果看見了自己。一摞A3紙大小的照片上全是他。每張照片都有文字描述,他看到他立在走風坡上,風馬旗,瑪尼堆,他望著藍色的天空。

  高原風情,一行小字:「彭野,保護站三隊隊長,脾氣很硬,心卻很軟,他說追捕盜獵者不是為了把他們關起來,而是讓他們不再做。他喜歡畫地圖,看星空,知道風從哪個方向來……」

  彭野此刻心是軟的。

  他又看到一張:黃昏時分,荒涼的高原上青藏公路綿延遠方,燒羊皮的火堆只剩灰燼,他站在灰堆邊。暮靄沉沉,西天只剩最後一絲紅光。

  這張下邊只有一句:「最後一個男人。」

  彭野把相片收好,走出去,語氣平定地道:「程迦。」

  「嗯?」她回頭看他一眼,畫筆上沾著明黃色的顏料,又繼續畫去了。

  「我有事要和你說。」

  程迦又回頭了,看他半刻,見他是嚴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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