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少年的你,如此美麗 | 上頁 下頁 |
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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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念垂著頭顱:「基……礎學科,獎學金……多;好出……出國,」隔半秒加一個安慰性的「……深造。」 鄭易臉上笑容凝固,她側臉平靜,慢吞吞又開始咬華夫餅了。她一直如此,喜怒不形於色,像一具沒有感情的布娃娃。 綠燈亮了。 他沉默地握住她細細的胳膊,注意著來往的車輛,護她過了馬路。一直走上馬路牙子,他忘了鬆開。 陳念輕輕地掙脫。鄭易愣了愣,忽然意識到,他把她看做小孩子,可在她眼裡,他是一個男性,且是年輕的男性。 他不自覺看看陳念,她穿著簡單的校服裙子。雖然瘦弱,可女孩的身體輪廓新鮮而溫和,有這個年紀特有的清新。 他收回目光。 走了一會,鄭易問:「你怪我嗎?」 陳念沉默半刻,搖了搖頭。 「失望嗎?」 她不做動作了,悶不吭聲地咬甜餅。 枝椏盛開繁花,他們從樹蔭下走過。 「陳念,對不起,讓你在這個年紀就看到醜陋骯髒。很抱歉,讓你這麼早就發現正義不是時刻存在的。很多不好的事,是我們無力改變的。但,我仍然希望,你不要失望於社會,不要失望於人類。」 陳念吃著華夫餅,不應答,腳步也不停。 「利人與利己,很多時候是矛盾的。」鄭易說,「但,不做對的事,就感覺這個社會沒有希望。在我成長的過程中,人們總說,人會在環境裡慢慢迷失自己,等你長大,你就不這麼想了。我不服氣,那時就暗暗發誓,我偏不要,不要屈服,不要被改變。」 「陳念,你不要受他們影響,不要被他們改變。」 陳念仍然沒表示。華夫餅吃完了,她把塑膠袋扔進垃圾箱。 鄭易不覺不快,他淡淡笑了,大哥哥一樣揉了揉她的腦袋。她抬起腦袋,眼神略微茫然。 看見學校大門了,鄭易問:「有沒有別的不順心的事?」 陳念搖頭。 「去吧。」 上課時間,校園裡空蕩而安靜。陳念回頭看,鄭易還站在門口,沖她招了招手,轉身走了。 上次,她告訴他她在學校裡受欺負,他出面找那幾個女生談。不知她們是否真的服氣,但她們不再騷擾陳念。她好歹能靜心學習了。 經過宣傳欄,上邊寫著離高考還剩45天。 考試完,就有時間;不用上學,去學跆拳道,一填完志願,她就離開曦城去媽媽那裡。不過,她在精品店看到一個杯子,走之前買下送給鄭易,讓他多喝水。 那天放學,陳念又去精品店看,來了新款,品質更好,價格也更貴。陳念思索一番,鄭易對她的照顧不是一個杯子能報答的。但她能給的也只有一個杯子,再貴就不行了。 走出精品店,意外發現鄭易已經在校門口的階梯上等她,陳念趕緊跑去,他背對她,守望著校園湧出的學生。陳念猶豫片刻,戳了戳他的背。 他回頭見著她,瞬間便笑了。 陳念微擰著眉,眼神帶了疑問;他看懂了,解釋:「今天正常下班。」 兩人往回走。 鄭易問:「難得有時間,你晚上想吃什麼?」 陳念不想他破費,道:「家裡有……有麵條。」她想想,補充一句,「我……我們……吃,麵條吧。」 她以她的方式在邀請,在回報。 鄭易愣了愣,揉揉腦袋,半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也可以。」 到家附近,陳念心想要不要去買點菜,不能光吃面吧,不像樣子。鄭易手機卻響了,接起來聽一會,人就皺了眉,說:「我馬上過來。」 出了一起很惡劣的案子,他得立刻趕去。陳念說:「你忙,我明後……天放假。」 鄭易走了,陳念就不打算買菜了。 離家還有兩條街,陳念突然看見了魏萊。這些天有鄭易護送,但她的警惕從未放鬆,在見到魏萊的一瞬間,陳念轉頭就跑。 貓鼠遊戲在青石巷裡展開。 自行車,行人,車輛,路邊攤,雞飛狗跳。沒人知道跑在前邊的女孩在躲什麼,也不會深思追在她身後的一群女學生想幹什麼。 她們像風一樣刮過,不留痕跡。 陳念跑出青石巷,沖過主幹道,差點兒被疾馳的車輛撞飛。司機急刹車搖下窗戶大罵:「找死啊你!」 陳念回頭,魏萊她們追到路邊,還沒放棄她。 她爬起來倉皇逃跑,跑進一個老舊的社區,到最後,竟發現後門鎖上了! 她愕然望著,大口大口地喘氣。汗如雨下,她沖上去猛搖鐵門,推不開。 垃圾堆裡蚊蠅飛舞。樓房後傳來魏萊她們的聲音,陳念想也沒想,本能地鑽進垃圾箱。 臭氣熏天,她捂住口鼻,炎熱的夏天,汗水濕透衣衫。 剛才只顧跑,忘了害怕。現在好了,得還帳了,恐懼像蟲子一樣鑽進她的毛孔,啃咬著她的身體。 「操他媽的,那婊子呢?!」 「是不是跑到那棟樓後邊去了?」 「賤人!媽的,別讓我把她找到!」 幾隻老鼠從垃圾堆裡翻出來,吱吱叫,那漆黑如豆的眼珠盯著她,竄到她腳下。陳念驚恐地瞪大眼睛,雙手捂死了嘴巴不出聲。 汗水像下雨,從她緊蹙的眉心流下,迷了眼睛。 汗濕的腿黏在一起,蚊子蒼蠅叮在上邊吸血。 她想起了胡小蝶。她和所有人一樣對她的遭遇漠視,如今,她落得同樣的下場。沒有人看得見她,沒有人會為她做什麼。 不知過多久,沒有任何聲音了,陳念從垃圾箱裡爬出。她濕漉漉的,像剛從水裡撈上來。 她行走在巷子裡,如行屍走肉。她不敢回家,不敢再走熟悉的路。 熟悉的麵包香讓她回過神,她抬頭,看見坑坑窪窪的矮院牆,生銹的消防樓梯,還有少年翻過的那扇西曬的窗子。夕陽斜在上邊,一半明媚一半深淵。 麵包的香味讓她餓了。 她費力爬上院牆,爬上只有兩雙鞋寬的水泥板,拉那扇窗,鎖著。 她筋疲力盡,坐在狹窄的水泥板上,稍微歪一下身,就能摔下去。但那有什麼用呢,能斷一條腿,死不了人。 晚風風乾她的汗,變成白花花的鹽巴。夕陽照著她髒兮兮的臉,她想起鄭易說,我希望: 你不要失望於社會,不要失望於人類。 她木然張了張口,良久,發出一個音節:「你……」 太陽落山,天漸漸黑了,鋪子裡的燈泡次第亮起,哢擦,哢擦。麵包香飄過一陣又一陣,北野的燈始終沒亮。 陳念像一隻掛在窗外的孤魂野鬼。 她輕聲發著音節,練習那句話:「你……」 夏夜蚊蟲很多,咬她的臉頰脖子手腳,她仍在練習那句話:「你……」 夜深了,電閃雷鳴;終於,她聽見捲簾門嘩啦打開,很快,燈光朦朧。 她抬頭望,盯著那扇窗。 屋子裡各種響,拉椅子,開電扇,踢廁所門,尿尿,沖馬桶……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少年料峭的身影出現在窗簾上,幕布拉開,金黃色的光芒破天灑下。 北野瞪著她,張開口,不發聲。 陳念沒有結巴,沒有停頓,對他說:「你保護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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