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親愛的蘇格拉底 | 上頁 下頁
一二一


  灰黃的田野上來了輛白色轎車。

  來人車門都不關就沖了過來,喊:「讓我看看。」

  幾位員警立刻上去攔住他:「鄭教授,您冷靜點。」

  「你們讓我看看,」鄭容又急又悲,大喊,「我看她是不是苗苗,是不是苗苗!」

  眾人攔不住,目光請示言焓。

  言焓沉默半刻,點了一下頭。

  甄暖立在屍體旁邊,眼見他往這裡走來。

  上次見面還精神奕奕認真于研究的教授,如今竟鬢髮花白,形銷骨立。在北風的荒野上看著格外可憐。

  甄暖心酸,摘下口罩,喊了聲:「鄭教授。」

  鄭容沒聽見,眼睛直直盯著還沒拉上拉鍊的屍袋,一步一步,顫抖而搖晃地走去。

  甄暖跟上去,勸他:「教授,等DNA比對吧。屍身已經辨別不出來了。」

  如果真是苗苗,讓一個父親看他原本漂亮可愛的女兒化成一泡皮,全身上下滿是傷痕;讓他知道他辛苦尋覓的這些天,他的寶貝女兒早已慘遭毒手沉在冰冷刺骨的水下,何其殘忍!

  可鄭容恍若未聞,直勾勾盯著屍袋,眼睛因多日未眠而充滿紅血絲。

  一步步靠近,父親蒼老的眼底漸漸浮現淚霧,仿佛有某種別人看不到的心靈感應。

  仿佛知道,劫數已定。

  蕭索的風吹透每個人的心。

  他終於走到屍袋邊,緩緩跪下,手卻異常穩健,一點點拉開袋子。

  緊繃的保鮮膜包裹著一個巨大變形的醜陋破損的裸-露屍身。嘴、臉、身體,沒一處留有原貌。

  在場所有見過鄭苗苗的人都無法判定這是否是她。

  然而……

  寂靜之後,鄭容的手開始顫抖,越顫越劇烈。他弓著身子,肩膀震顫著前彎後仰,一聲聲地喚:

  「苗苗,爸爸的寶貝,爸爸的寶貝啊……」

  荒野上風在吹,像誰的鬼魂在哭……

  DNA檢測結果顯示死者正是鄭苗苗。案子也改由二隊和一隊聯合偵辦。

  這時,鄭容教授提出一個驚人的要求,他要為鄭苗苗解剖遺體。

  林畫眉老師於心不忍,有些動搖。

  可言焓拒絕。

  根據回避規則,他不僅不能負責解剖,這個案子相關的一切調查取證程式他都不能參與。儘管鄭容竭力爭取,但言焓沒有半點讓步。

  整個C-Lab的氣氛都很緊張,甄暖也忐忑。

  老白聽了消息,跑去安慰甄暖:

  「小貓兒,你別往心裡去。林老師和鄭老師不是不信你。林老師和鄭老師一樣,多年前女兒意外死亡,估計觸及了她的傷心事,她才幫著鄭老師。」

  甄暖點頭:「啊。我聽說過的。老師的女兒叫白果,出生時銀杏葉子黃。如果活著,應該比苗苗大不了幾歲。」

  「是啊。雖然白果的死是意外,但喪女之痛她感同身受,才支持鄭老師。鄭老師他也不是不信你。苗苗才14歲,那麼乖,鄭夫人又命懸一線,鄭教授迫切想找出兇手啊。」

  「我知道的。」甄暖認真道,「鄭教授做了一輩子法醫,是病理學專家。論經驗和能力,我在他面前就是顆小白菜。」

  「……」老白擰眉,不樂意,「誰說你是小白菜,你是小貓。」

  「哦……」甄暖眨巴眨巴眼睛,「我懂的,你不用擔心我,我心態可好啦。」

  甄暖一點兒不怪兩位主任,相反,她壓力極大,怕自己做不好,不能幫到鄭教授和苗苗。

  她想找言焓商量退出。可去了之後,無意間聽到言焓和鄭容教授的對話。

  鄭容嗓音沙啞而穩健:「我只是想找出殺死苗苗的兇手,親自把他抓出來。我不想遺漏掉任何一點細節。」

  甄暖聽出最後一句話的弦外之意,她不覺得委屈。教授的心情她能理解。

  言焓不徐不疾,禮貌卻含著不容否認的力度:

  「甄暖醫生和她的助理們完全有能力把苗苗遭受的一切都查找記錄下來。如果你有疑議,等屍檢報告出來,可以以死者家屬的身份提出質疑。但在屍檢前提出,我拒絕。甄暖是一位非常優秀的法醫。請你相信她,像我一樣相信她。」

  甄暖詫異地立在門邊,一顆心在胸腔裡突突直竄。

  言焓在她面前一貫沒什麼好話,沒想背地裡卻如此維護她。

  來之前彷徨和不自信的心思煙消雲散,她下意識握了握拳,這次,她絕對不能辜負言Boss的期望。

  ……

  或許因為性質不一般,這次解剖,言焓來旁觀了。

  由於氣味太重,他戴了大口罩,只露出一雙沉黑而銳利的眼睛,看上去比平常冷漠疏離很多,氣質愈發難以接近的樣子。

  第一步的屍表觀察進行得格外緩慢。

  甄暖要小心翼翼把保鮮膜撕下來,那層膜和腐爛的皮膚緊貼太久,好幾次都連帶著把死者的皮膚撕下來。幾個人忙活了近二十分鐘,才把保鮮膜完全剝離。

  他們在膜上發現幾縷衣服纖維和模糊的指紋,可能是兇手在束縛死者時留下的。

  除去保鮮膜後,屍體的惡臭愈發濃烈。即使開了排氣扇,臭氣也無處不在,戴了口罩都擋不住,熏得甄暖直噁心犯暈。

  她擔心地看看言焓。他一副毫不受影響的樣子。

  甄暖心裡油然而生一股敬意和佩服,Boss都能克服艱苦環境,她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可是……

  大偉開口了,聲音透過口罩模糊不清:「還好我們事先想到,戴了兩層。不過戴兩層都還是聞得到一點。」

  「……」甄暖臉灰掉,瞪他們,「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只戴了一層口罩,差點兒要死。」

  小松:「我們以為你知道嘛!」

  甄暖沮喪了臉。現在去戴,還得換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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