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親愛的蘇格拉底 | 上頁 下頁
七二


  「你現在不也在場,不把自己當人看?」她頭一次尖酸又刻薄,非把屍袋拉開,一個人極其費力地把無臉女屍搬出來。

  言焓抱著手斜倚在門邊,唇角淺淺地彎著。

  沒因她的話生氣,反而有些好笑。

  她原本就該是這個樣子,該是直來直往有氣就出,碰她就咬的刺蝟;而不是平日裡那個怯弱躲避,戳她一下也呐呐惶然的兔子。

  他關上門走過去,輕笑著調侃:「露出真面目了?」

  「你……」她快給他氣死,「這是我的地盤,你出去!」

  「我好心幫著在場作證,你卻不識好人心?」簡直無臉無皮。

  還暗諷她狗咬呂洞賓?

  甄暖頓時想把手術刀戳進他胸口,把他解剖了算了!

  ……

  ……

  甄暖花了足足三分鐘做心理建設,讓自己不要和言焓計較,不要帶入個人情緒。

  言焓坐去一側的靠椅上,扭頭望向7乘7的螢幕;直到看見甄暖的白手套出現在螢幕上,才回過頭來。

  解剖過程必須一直說話,讓答錄機記錄;

  言焓坐在身邊,她還真有些彆扭。

  她把收音話筒拉過來,語速平緩:「11月7日,淩晨5點01分,C-Lab第二解剖室,病理學研究員甄暖,死者未知,女性,身高165cm,體重495kg。衣服濕透,乾淨……」

  室內安安靜靜,她靜下心來,慢慢地檢查,很久才說一兩個字,「無破損。……口袋內無異物。」

  言焓的目光冷靜而銳利,一直跟著她的手走,在監督她有無遺漏。

  衣服上沒什麼可提取的線索,除了幾截濕漉漉的草梗,目測和拋屍地一致。

  「枯草梗需要與拋屍地進行對比化驗。」

  甄暖剝掉死者的衣物,裝進證物袋。隨後取了指紋,又給鞋子、腳掌和牙齒做印模。

  死者渾身赤-裸躺在解剖臺上,甄暖拿刀小心翼翼地剃去她的頭髮。

  由於死者一部分腦骨碎了,只有頭皮勉強維持著,坑坑窪窪,甄暖必須極其小心細緻。要把頭髮剃乾淨,不留發茬,又不能破壞頭皮。

  是考刀工的技術活兒。

  甄暖精神高度集中,花了十幾分鐘才把頭髮全剃下來,不覺身體都發熱起來。她拿手腕擦了下額頭,把頭髮裝袋時,發現了異樣:

  「死者的髮絲之間有……」她剛要拿鑷子夾,被言焓攔住。

  他起身,在頭髮旁鋪上尺規,照了照片。嘴上倒是什麼也沒說。

  甄暖頓感無聲的責備;

  她偷偷抿了抿舌頭,把屍檢臺上的攝像頭拉過來,夾起髮絲裡的異物細細看:「這好像是……」

  她一時看不出這晶瑩透明大小不一的碎屑是什麼。

  「玻璃。」言焓望著她身後的大螢幕說。

  面對他的「點撥」,甄暖悶不吭聲,把頭髮和玻璃一起裝進證物袋,貼上標籤,彆扭地說:「不明物質,送化學實驗室。」

  言焓散散地笑,沒說什麼。

  甄暖開始觀測屍表:「面部損毀,無法辨識,臉部皮膚破爛;頂部多處傷痕挫傷。」

  她抬起死者的下巴,

  「咽喉處有淺色挫傷,為舊傷。」目光下移,「乳-房四周有不規則掐壓型挫傷,舊傷。乳-頭附近多處咬痕,新舊皆有。矽酮橡膠模提取咬痕。」

  言焓不經意垂了垂眼皮。分明說著不輕鬆的內容,可她說話天生輕柔緩慢,在淩晨寂靜的封閉房間裡聽得格外柔順安逸,軟軟彌漫過來,像天鵝絨。

  甄暖微蹙起眉:「腰部兩側,大腿內側,會陰,膝蓋……挫傷,咬痕,新舊皆有。」

  她心略略一沉,分開死者的腿根,檢查,

  「宮頸三度糜爛,死前有性-交跡象。」

  隨即,她拿工具梳理並拔下陰-毛,裝入袋中:「需分析是否混有他人毛髮。」

  又刮了一些稠液出來,塗在載玻片上,「需檢查婦科病史。」

  她要把死者翻過來檢查,可力氣不夠;

  看看言焓,他懶懶地靠在椅背裡,肘架在扶手上,兩指撐著臉頰,姿態散漫,一幅圍觀者姿態,沒要幫她的意思。

  甄暖不屑地哼一聲,把死者的一隻手臂擺到頭邊,一隻屈肘放在胸前,外側大腿屈起,然後抓住手臂和膝蓋,稍稍一拉,沉重的屍體一下輕鬆翻起。

  她趕緊抱住,把屍體翻了個身。

  言焓彎了彎唇角,不吝嗇地表揚:「懂得用巧勁,不錯。」

  甄暖心裡又蹭蹭地冒火,好不容易才滅下去。

  「死者背部後腰幾處陳舊挫傷,臀部很明顯。」一切再清楚不過,「她生前遭受了長期的性暴力。」

  甄暖抬起死者的下巴;喉嚨處很乾淨,沒有任何傷痕,舊傷也沒有。

  這叫她些許費解。通常來說,性暴力會伴隨著掐脖子。

  有人推門而入,小松來了。

  甄暖忽覺言焓很久沒說話了,扭頭一看。

  他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身子是筆直的,卻靜悄悄地垂著頭顱。看不到臉,只有烏黑淩亂的碎發,和長長密密的睫毛。

  這樣的姿勢看上去多少有些柔弱。

  坐著都能睡著。

  這一瞬,只有窗外隱約的風雨聲。

  小松輕歎:「隊裡的人跑了一整天,接下來還要更苦。」

  甄暖不知道是不是疲憊讓他今天脾氣格外硬。她收回目光,低了聲音:「繼續工作。」

  兩人一起檢驗死者身上的新傷,即影響和造成此次死亡的傷痕。

  對普通員警來說,要分辨屍身上各種傷痕的類型、形成原因和時間,有一定難度;他們偶爾會分不清屍斑和傷痕,像這具屍體就有很多屍斑,看著像被人打了。

  「老師,死者的屍斑全在身體右側。她死後可能一直側躺著。」

  甄暖走過去看。

  死者脖頸右側暗紅,右手臂上端慘白,手肘處一團暗紅屍斑;

  從側面看,腋下、腰部、膝蓋暗紅;側肋、盆骨慘白;右大腿和小腿的側面則紅白交替。

  「老師,這是移動屍體後重新形成的屍斑嗎?」

  「不是。」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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