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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下輩子重新開始好不好?媽媽一定給你買洋娃娃,給你梳頭發……」

  倪珈死死看著她,沒有知覺,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砸。

  張嵐再也壓抑不住心底的悲傷絕望,劇烈顫抖,痛哭出聲:「怎麼辦?以後要是還有人再欺負你,該怎麼辦?」

  倪珈寂靜無聲,沒有表情,只是眼裡盛滿了細碎的琉璃,緊緊地盯著她,像是要把她的臉刻進骨子裡,少看一眼就再沒有了。

  好不容易回來的媽媽,又要被帶走。這次,是無論什麼都跨越不了的永遠。

  「還好,阿澤會保護你,珞珞會保護你。乖,別閉上眼睛,等人來。」

  張嵐的手沾滿血,無力地擦拭倪珈臉上的淚水,她撫摸著女兒柔軟的臉頰,已經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珈珈,」她輕輕歪頭,留給倪珈一個最溫柔的笑,「媽媽愛你。」

  倪珈睜著眼睛,淚水落下了又滿,滿了又落下,始終一瞬不眨。媽媽說的,珈珈是媽媽的乖孩子,不能閉眼睛。

  世界靜的出奇,只有呼呼風聲吹動樹濤,沙沙作響。

  倪珈盯著張嵐沉靜的睡顏,執拗地想,媽媽只是睡著了。

  可某一刻,身體陡然間恢復知覺,劇痛如野火蔓開。

  萬箭穿心,大悲大痛,喉中梗著苦澀,想要喊一聲「媽」,才發出半個音節,血氣上湧,再也無力承受。

  撐不下去了,真的撐不下去了。

  這麼多年了,越澤總會做同一個噩夢,漫天火光,鮮血淋淋的屍體,淒慘的尖叫,刺鼻的血腥。小小的他立在黑暗地獄的中央,迷茫而不解。

  有個女人的聲音在對他喊:「阿澤,快跑!」

  「不要回頭!快跑啊!」

  這樣的噩夢纏了他十幾年。

  他望著病床上倪珈慘白如紙的容顏,眼瞳深斂,擔心這樣的噩夢會不會從此纏上她。

  聽說車禍時,他恐懼得心臟都停了跳動,火速趕到醫院,在手術室外心急如焚等了不知多少個小時,終於再見到她。

  分明上次見面還活蹦亂跳笑容燦爛,分明幾個小時前還發短信求蹭飯,可這一刻,她靜得像是死了,臉色慘白像水泡過,沒有一絲血色。

  頭上手臂上全纏著繃帶,腿上也打著石膏。

  只看她一眼,他的眼眶便紅了。

  倪奶奶心臟病發住院,宋妍兒一直抽泣,倪可和倪珞則至始至終狠咬牙關,含著淚水一言不發。

  三天了,醫生說倪珈除了軟組織擦傷和小腿骨折,並沒有其他問題。按理說,早就該醒了。可她一直沒醒來。

  越澤和倪珞在病床邊守了她三天三夜。她噩夢纏身,夢裡太痛苦太無助,卻醒不來。

  倪珞趴在床邊睡著了,越澤卻怎麼也合不上眼,掌心她的小手綿軟無力,冰冰涼涼,總有一種放棄掙扎了的絕望與無力。

  他緊握著她的手,突然間害怕,不知道她醒來後,會不會再也不是之前那個珈珈。

  之前那個倪珈即使滿心傷痛,傷痕累累,也能堅強揚著笑臉面對;可這一次,她會不會就此放棄。

  門外影子閃了閃,越澤極輕極緩地把倪珈的手放回被子,起身走了出去。

  阿明肅著臉,背脊挺直地等在門口,待越澤出來,一一彙報:

  「倪珈小姐母親的車被宋妍兒開走了;那輛車是倪珈小姐姑媽的。我們把姑媽這些天的行動軌跡查了一遍,車禍前一天在律師事務所樓下停了1小時。這期間剛好遇上停車場監控錄影檢修,中斷十幾分鐘。倪珈小姐前段時間對宅子裡的人員大洗牌,換了車輛檢修師。沒想到新來的還是……」

  「檢修師人呢?」

  「綁起來了。」

  越澤面色冷峻。他最後悔就是遵守什麼狗屁規則,銷了上次的證據,又重新開始從另一條線入手。原本想著把甯家連根拔掉。可沒料到陰差陽錯,倪珈坐上了倪可的車。

  「其他人呢?」越澤問。

  「宋家寧家徹底垮了。宋明甯錦年他爸都被抓了。舒玲和舒允墨下落不明。至於蔣娜,帶著寧錦年和寧錦月逃走了。」

  「逃了更好。」越澤眸光陰森地扯扯嘴角。

  逃吧,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們挖出來挫骨揚灰。

  「三哥,」阿明遲疑半會兒,「倪珈小姐的母親已經搶救三天了。」

  越澤:「結果?」

  「靠呼吸機維持著,隨時會死……」

  越澤不言,轉身走進病房,卻正好看見倪珈突然睜開眼睛,空空的,沒有一絲情緒,黑漆漆的眼瞳直直望著天花板,不知在看什麼。

  越澤幾步上前,欺身扶住她的肩膀:「珈珈?你還好嗎?」

  倪珞也驚醒了,望著倪珈,聲音激動得不成形:「倪珈,你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昏睡了……」

  他的話停在半路,因為倪珈的眼神太奇怪了,奇怪得叫人莫名心慌。黑洞洞的眼睛裡無悲無喜,無傷無痛,沒有一點兒波瀾,像看不進這個世界。

  兩個男人對了一下眼神,才躍起的心,猛然間下沉。

  即將跌落谷底時,倪珈靜靜開口了:「阿澤,我要喝水。」

  一個多星期過去了。越澤送倪珈去了療養院,還請了心理醫生。

  倪珈坐在療養所的落地窗前,面無表情地望著玻璃外金色的陽光綿延的草地。

  一壁的陽光穿透玻璃窗,灑在她身上。白色的輪椅,白色的衣裙,白色的石膏繃帶。一片刺眼的白,融進下午的陽光裡,虛幻得不真實。

  越澤立在側樓二層的落地窗前,望著下麵那一團白色的影子,清黑的眸子裡是難以名狀的莫測。

  他看著心理醫生走了,才下樓去。

  倪珈推動輪椅要去床邊,門開了,越澤走進來:「想睡覺了?」

  「坐久了累,想躺下。」她聲音軟軟的,臉上寫著一絲疲憊。

  越澤過去,輕手輕腳地把她橫抱起來,她亦綿軟地摟住他的脖子,歪頭靠在他肩膀,就是這樣的動作,叫他莫名心安。

  只是,短短幾天她輕了很多,他不免心裡一揪,緩緩把她放到床上,低聲道:「先吃點兒東西,好不好?」

  她搖搖頭:「沒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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